新順1730 第二十三章 木牛流馬(九)
更新:09-17 02:21 作者:望舒慕羲和 分類:軍事小說
顯然,在皇帝看來,太子給出了一個明顯的錯誤答案。
當然不是說這個問題是個陷阱,比如說正確回答應該是不修鐵路之類,這當然不是。
不過這個錯誤回答,只是讓皇帝內心嘀咕了一番,慨嘆一下兒子還是太年輕、太幼稚。幼稚這玩意兒, 和年齡關係不大。
而這背後折射出的,則是實學派和傳統派的嚴重割裂。
問鐵路,給出的回答,都是新學派的那一套東西,因為傳統派根本不懂這玩意兒,之前也並未研究。但實學派的腦迴路,相對於傳統思維,又過於奇葩。
這種割裂的本質, 是對社會的理解出現了巨大的分歧。或者說,對大順的天下應該什麼樣、未來什麼樣,出現了巨大的分歧。
在皇帝看來,能真正把傳統和新學結合起來的人,朝中真沒幾個。
而現有的這幾個,皇帝也基本上不可能讓他們去做太子黨,不敢。
皇帝倒是也不怪太子,或者說也沒有因為這一番話就會太子失望。
畢竟太子長在宮中,而這些年大順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太子小的時候,傳教士還能出入宮廷為官,教授一些實學學問。
等成年,就迎來了最嚴厲的禁教風潮。
太子第一次監國的時候,大順還在和北方的羅剎、西北的準噶爾開戰,那時候還要擔憂東北地區的危險,考慮怎麼防止一個擁有大平原、靠近朝鮮、挨著蒙東的潛力地區再出現一波新的反叛勢力。
而現在,大順的整個戰略重心都移向了南方,艦隊已經西出馬六甲,大有再下西洋之勢。
太子被立為太子的時候, 大順南北方之間的聯繫, 還是靠大運河。京城的糧食,還需要南方的稻米沿著大運河北上,每年國內開支的重中之重,還是漕運、河工。
而現在,南北方的聯繫靠的是海運,實際上京城如今也不怎麼吃江南米了,甚至於到底吃的是哪裡的米、哪裡的麥,自己都不清楚。甚至於京城已經產生了一種「大米和麥子就是糧店和糧庫里長出來的、只要有銀子就能要多少有多少」的錯覺。
太子小時候讀三國演義,讀到木牛流馬的時候,以為那是神話。
可現在,木牛流馬不再是神話,人不食、馬不嚼的車,已經出現。
這一切的變化,都在二三十年之內。
皇帝是從頭經歷到尾。還有一個改革助力是個「大忠臣」,既理解傳統也精通實學。
饒是如此,一直到幾年前松蘇大閱,皇帝才真正確定了日後大順李家該怎麼辦的路線, 並且將這一套東西逐漸在頭腦里琢磨成型。
皇帝也不可能要求太子直接就明白這一切的變化、理解這一切的變化,這是強人所難。
就像劉鈺給皇帝說過的那樣,刻舟求劍者並不笨;兩個鐵球同時落地的人也不笨。因為笨人是不可能總結出來落地的規律的, 只是依照過去總結出來的規律,在過去有用,在現在未必就是對的。
現在的問題在於,無論是傳統派,還是實學派,其大部分人,都是在刻舟求劍。
無非是傳統派,刻的是過去的舟;實學派,刻的是松蘇的舟。
刻過去舟的人,不能理解工商。
刻松蘇舟的人,不能理解內地。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吾兒以為,之前廢運河、興海運,於吾家而言,最重要的理由是什麼?」
太子暗鬆了口氣,雖不知道剛才的回答到底對還是錯,但既然父親問這個問題,而且語氣明顯多了幾分親情味兒,至少是個好跡象。
「兒臣以為……」
老調重彈般,將關於海運還是河運的道理,講了一番,這都是爭論了上百年的東西。
無非沿岸百姓之苦、漕米運輸之疲、中途盤剝之重、攜帶私貨之賊、藉機斂財之吏、耗費千萬之河等等、等等。
皇帝聽完這些答案,卻搖搖頭。
「你需記得,歷朝歷代,一定要在能做事的時候做事。待到不得不做的時候,往往是做不成事的。是以,萬萬不要如興國公說的那般,不戳不蹦躂。真到戳一下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蹦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