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墓獸 第三十章 上海灘
十日前,秦北洋到了上海。
太陽升起在蘇州河上,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一切都像做夢。他和齊遠山趴在木船上,看到兩岸儘是房屋貨棧,河道變得狹窄而渾濁,星羅棋布著木船與舢板。
在曹家渡的三官堂橋上岸,陳公哲聽說他倆已囊中空空,便借出二十塊大洋。秦北洋紅著臉說:「陳兄,今日我兄弟倆落難,來日必定奉還。」陳公哲笑著點點頭與霍東閣坐上人力車而去。
碼頭上熙熙攘攘,堆滿南來北往的貨物,還有無數逃荒來的乞丐。齊遠山一腳踹開叫花子,走馬觀花,移步觀景。曹家渡遍布妓院、賭場與鴉片館,或三者合一,既是貧民窟,也是銷金窟,更是亡命窟。
蘇州河邊有許多工廠,多是日資,其次是英資與美資。唯有家華商賽先生機器鐵工廠,規模最為龐大,布滿濃煙滾滾的煙囪,不斷有拉煤的大車進進出出。
「賽先生?莫不是廠主姓賽?」
秦北洋走到工廠大門口,注視裡頭機器轟鳴的廠房:「若能在中國人開的工廠里做工,定能發揮我們兄弟的才能。」
他向門房詢問有沒有招工的需求?他想做個機械師,再不濟也可做個修理工。
門房看他倆的寒酸樣,又是嘴上沒毛的青皮後生,土得掉渣的北方口音,便學洋人聳肩說:「兩位可有小學畢業文憑?」
兩人面面相覷,秦北洋在天津的德國小學讀到九歲,便去了西陵地宮營造鎮墓獸,從此再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齊遠山倒是小學畢業,還讀過三年中學,但畢業文憑早就不見了。
「但我們兩個都認得不少字,還會算術,更會修理機械!」
「去去去!別搗亂!」門房把他倆轟了出去,「多吃幾年飯再來試試吧。」
第一次求職失敗。
秦北洋望著寬闊的勞勃生路,今日的長壽路,感嘆:偌大一個上海,竟無自己的立錐之地?附近除了工廠,還有許多蘇北移民的滾地龍,簡陋的茅草窩棚。
「這鬼地方能住人?」齊遠山連連搖頭,「我們去租界吧,華界有啥好的?等於沒到上海呢。再說,我們有二十個大洋,在北京足夠租個四合院了。」
沿極司菲爾路走到靜安寺,在外國墳山前坐有軌電車,自西向東穿越南京路,橫穿公共租界。兩人第一次坐電車,聽著叮叮噹噹的鈴聲,人頭攢動,眼花繚亂,煞是興奮。彼時先施、永安、新新、大新四大百貨公司尚未開業,唯獨先施公司已在興建,南京路十里洋場蓄勢待發。這一路直達外灘,迎面便是黃浦江上浪奔浪流,千帆競渡,再回首無數高樓廣廈。
有軌電車行過外白渡橋,到了四川北路的終點站。街邊掛著吉屋招租,他們好不容易找到天潼路的一條弄堂,租了間過街樓住下,月租金八塊大洋。
過街樓,就是門洞上的住房,猶如懸空閣樓。這斗室除了一張鋼絲床和小閣樓,徒窮四壁。秦北洋說今晚他睡閣樓,齊遠山說:「你個子高,睡那閣樓連腿都伸不直,我們兄弟也別見外,就在一張床上擠擠,想想古時候『抵足而眠』。」
「那可是《三國演義》第四十五回的周瑜跟蔣干呢!」
兩個少年趁著夜色,在同一張床上抵足而眠,安然度過在上海的第一夜。
秦北洋決定依靠手藝維生。他用兩塊大洋換了木匠和石匠工具,背著木箱子走街串巷,就像從前跟父親在京西駱駝村,中氣十足地沿街吆喝,問誰家需要雇用短工。沒走多遠,就被阿婆請去修補門窗,又有當鋪老闆請他做一副櫃檯,更有老虎灶的鍋爐壞了請他出馬。他的動作麻溜,幾乎什麼都能修,活幹得又快又好。有個老醫生的祖傳擺鐘壞了,秦北洋琢磨了整宿,居然修得像剛出廠一樣好。
不消半個月,他不用再上街吆喝,街坊鄰里口耳相傳,爬上過街樓來請他出山。
齊遠山也在找工作,卻是處處碰壁,一無所獲。手裡大洋卻花出去好幾塊,他給自己做了套新衣服,免得被人當作要飯的。他又拽著秦北洋去老閘橋的玉茗樓書場聽蘇州評彈,從《三國》聽到《七俠五義》,不亦樂乎。
回到過街樓,齊遠山說不想去做苦力搬運工,也不願屈尊去飯店做學徒,堂堂北洋軍的子弟,怎能做這種下等人的差事?
秦北洋正在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