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蟬聲 第五十三章 三都為肉七發骨 四旬徐娘廿歲妝(上)
老居士蕭子良呵呵大笑,他雖然已是鶴須雞皮,笑聲卻依然放肆如頑童。
這樣的性子居然可以虔誠皈依?慶雲心下也是暗暗納罕。
只聽那老僧扯起沙啞的嗓子,似是炫耀,
「這香火,我倒是不想斷。
只是我若不斷,僧孺會跟我拼命!
你可見到這故紙廟兩側廂房的藏書規模?
天下除了南北兩朝秘書監,大概只有北國玄都,盧氏藏書,南朝沈任兩大家能和他王書仙的私藏媲美了。
他的藏書價值連城,老道也不得不有所顧忌啊。」
慶雲記起小充華形容此間時,曾經使用裝潢這個詞,原來是因為這間寺院四壁紙香的緣故,不由心生敬意,改叉手為合十,
「晚輩明白,只要誦經禮佛,心敬三寶,那些形式,都是虛妄。」
「哎?這位小友倒是通透。」
慶雲忽而狡黠一笑,
「晚輩只是不明白,這許多經史子集,都是紅塵濁言。
前輩肯為這些紅塵濁言放棄佛家香火,便不是拘泥食古之人。
據我所知,不只眼前王書仙和全神醫曾為當年竟陵王府僚屬。
蕭衍,任神通,褚童子,太史叔明,也都曾是舊知。
佛法不能只渡一人,當存宏遠,濟天下。
故有圖澄,道安之義。
故人不遠千里而來,殫心竭慮投書問,前輩為何連最基本的回函禮節都放棄了呢?」
老居士捻須冷哼,
「你這小子油嘴滑舌,開始有些不討喜了。
老道無需讀信便知其中所謂,若是你急於回信,卻也無妨。
僧儒!研磨。貧道口述,你來執筆。」
王僧儒剛剛應諾。慶雲便喊了聲,「且慢!」
他見蕭子良望向自己的神色頗有幾分不快,於是又展顏微笑,用出了蕭衍教給他的最後手段。
「蕭公子聽聞前輩在南朝的時候,一直無法求得江淹一賦,引為憾事。
所以他特意向江才子央求,親筆擬了這封信,前輩真的不想看看?」
「江郎嗎?他年輕時曾夢筆生花,文噪一時。
可是後來聽說他筆亡才盡,已經有多年不曾有過佳作了。
難道這只是他不想低眉折腰事新君的說辭?
罷罷罷,既然真是江郎墨寶,不妨一觀。
僧儒,替老夫讀一讀。老夫這眼睛啊,已經不濟事了!」
慶雲大喜,忙將信箋遞上。
那信封有火漆,保存一直妥善,王僧儒仔細驗看確認無誤,便撕開信封,取出紙箋,朗聲讀道:
「昔慧琳坐化,得舍利十七,供諸東山蘭若。高帝與彥回過而謁之,見雲扃棲霞,日月同天。帝曰:『此濯曜更替之兆也。』彥回惶然失儀,趑趄踉蹌,三落其冠。曰:『劉慧震穎睿絕倫,詩書經史,過目則無忘;宮商角羽,環轉如流觴;折絹自成衣冕,琢磨珠玉增光。潛龍在淵,氣沖翼張;雛鳳未鳴,聲動四方。高冠博士沒百丈之階,金戈銀甲映千里之芒。域內文武昌隆,陛下血氣正剛。此言何出耶?』
帝曰:『鴝鵒能言,見拙於蟬。玄鳥善樂,莫能勝雀。婦人功,雕蟲計,於國何益?玩人者喪德,玩物者喪志。文昌武隆,人萃地靈,正堪為天子之劍,安能授柄於奪志匹夫?』
彥回曰:『昔平帝薨沒,漢室傾頹,王巨君挺身柱國。九侯王氏,公卿盈門,勢不可謂不滂;改制易貨,盡掃陳疴,志不可謂不堅;政令霹靂,刀斧開闔,行不可謂不厲;鴻儒孔光,猛賁勿霸,贊不可謂不良。巨君傾其四者,吐息嘯動四海,頓足阜落時之極,強取斬蛇換日之道,可乎?廣封諸侯以悅士,然士者揮其圭;酬軍贈餉以慰將,然將者倒其戈;廢奴還籍赦天下,致盜者嘯綠林;兼土並地分王田,引義者染赤眉,何也?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帝曰:『豎子無謀!招禍取咎,無不自己也。廢奴害士,廢商害民,黜夷王,四海動,軍心惴惴。爭田畝之均否而生禍,釋奴無事事而為患,妄引猝痛以驅陳疴,如療飢於附子,止渴於鴆毒,未治天下,於戲已哉。』
彥回曰:『然知者何為?』
帝曰:『高祖無始皇之威,無霸王之勇,破咸陽乃絕秦祚,圍垓下而奏楚歌,其知士也。光武無嫡爵之嗣,出下下之庶,揮鞭一呼則百諾,展旌為誓則止戈,其知時也。今梳政養民自有卿,平叛御虜蕭赤斧,此吾士也。金刀將星盡隕,北夷婦人當道,此吾時也。亂世還須強龍鎮,彼時功高終遭忌,孤不化龍,反為患也,卿以為然否?』
彥回除冠,不敢直面,諾諾維維,戰戰兢兢,『如聞壕上語,震聾幾成聵。曰:彼可取而代也!』」
蕭子良聽得一邊搖頭,一邊稱讚,
「嗯,這個江淹果然是小說大家,夢筆生花的梗雖然不算是他首創,但這個丟筆才盡的新梗一出,就把老梗用活了。
有意思,有意思。
他此時明珠暗投,卻無法掩蓋對伯樂的渴求。
日後若遇到明主,必能再呈騏驥啊。
此賦隻字不提所求,以《七發》的問答體為骨,《三都》的駢藻為肉,不錯不錯!
僧儒,替貧道抄錄一份。」
原件在此,還需抄錄,王僧儒卻不問因由,只要蕭子良吩咐了,那便照做。
這並不是一篇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