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芳 第二百六十三章 弘曆的文字獄
那一天,和趙文楷有同樣感覺的人並不少。
望著那張象徵著神聖皇權的椅子被那麼多人像是遊山玩水一樣的走過去、坐上去,他們頓時感覺這張座椅和正常的座椅也沒有太多的不同。
橫豎都是用來坐著,只不過這張龍椅特別精美漂亮就是了。
他們一群人跟著趙學寧離開紫禁城之後,趙文楷還特意回頭看了看,發現之前抵達紫禁城的時候心中的那種悸動已經完全消失了。
仿佛自己剛才只是進入了一個尋常的宮殿群落,不是以一個臣子的身份進來,而是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進來遊玩,除此之外,什麼特別的都沒有。
沒有了皇帝,沒有神秘感,沒有了刻意營造的隔離感,紫禁城,就真的只是一座城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離開紫禁城之後,趙學寧帶隊來到了城外的軍營,進入了看守帶清俘虜的俘虜營地,被抓起來的大量帶清高官顯貴都關押在這裡,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被生擒的弘曆。
聽說弘曆的精神頭還挺不錯,每天能吃能喝能睡,就是不斷的叫嚷著要見趙學寧要見趙學寧,仿佛吃吃喝喝就是為了保持體力好見到趙學寧,然後把他撕碎。
趙學寧覺得好笑,也覺得很有趣。
愛新覺羅弘曆,大清的乾隆皇帝,古往今來執掌最高權力最久的實權皇帝,也是古往今來少有的幸運皇帝,更是古往今來手握權勢最大、對整個國家影響力最高的皇帝之一。
說實在話,尚且年輕的時候,趙學寧對弘曆的印象就是一個風流天子。
再長大一點,對弘曆的印象是一個強權君主。
更年長一些之後,對弘曆的印象就是一個窮兵黷武奢侈無度的橫暴之君與罪人了。
對於弘曆,趙學寧必須要承認他對蒙古、青藏和新疆等地的經營是有效的,實實在在的建立了對這些邊疆地區的掌控能力,使得這些邊疆地區正兒八經的成為了行政區,而不是羈糜地區。
說白了,對於國家版圖的最終形成,弘曆是有功的。
但與此同時,他也要為之後一百多年的沉淪擔負最主要的責任,承擔最重要的罵名。
所以對於弘曆,在北伐帶清、深入了解帶清社會之前,趙學寧的看法是必須要公審並且徹底打倒的傢伙。
不過切身實際的深入了解帶清社會之後,趙學寧才發現弘曆給這個國家帶來的傷害其實遠遠不止他之前所想到的那些。
他對於國家的經濟和軍事方面有一些建樹,而在思想文化方面給中國帶去的傷害則遠遠超過任何一個人的想像。
長達三十年的文字獄摧毀了最後一批尚且有自由思想和自主思考能力的人們的精神和人格,從而豢養出了一批機械式的傀儡官僚,只知道執行君主的意志、為自己的私慾服務。
順帶著,弘曆的文字獄還徹底摧毀了晚明以來在中國逐漸興起的人文主義思潮,以李贄、王夫之、顧炎武等人為代表的一批思想家的思想成果被摧毀殆盡,重新把中國的思想文化界拖入深淵。
帝國時代,一個強權君主在軍事政治和經濟上的建樹與失敗可能持續到他死,或者多持續個一兩代帝王,這種影響就會逐漸消失。
但是強權君主在思想文化上的建樹和失敗則會更加長久的影響往後一百多年的走向,並不單單是到他死為止。
他人死了,陰魂不散,濃重的陰影依舊徘徊在這片大地的上空,給人們帶去幾乎是不可逆的精神創傷,摧毀了一代人甚至是兩代人、三代人。
雖然趙學寧已經將他打敗,但是軍事上的打敗和社會人文意義上的打敗還距離很遠。
三十年文字獄已經被他完成,整個清帝國的自由思想和人格尊嚴已經蕩然無存,所謂犬儒,已經遍布華夏大地。
清帝國的知識分子已經不具備自主思考革新思想的能力了,甚至已經不具有正常健全的人格。
他們的正常思想已經被八股文章和恐怖統治扭曲了,並且通過一代又一代的「家庭教育」而傳承下去,侵入了血脈和基因。
他們已經來不及思考未來,只能思考明天和生存,他們的眼界已經被前所未有的恐怖統治限制在了和市井小民、文盲們的層次上。
他們掌握學識,能說會寫,但是在精神層面上,他們與文盲無異,全心全意為了生存和明天的伙食,又能在思想文化層面有什麼建樹呢?
乾隆時期,不僅是清帝國的軍事和政治攀上巔峰的時刻,也是整個清帝國時代知識分子最沒有尊嚴、最沒有健全人格的時期。
與之相比,弘曆死後,雖然帶清國運江河日下,但是人們的思想和人格卻稍微有了一些回升。
建立一個共和國,只要趙學寧掌握軍隊就可以,到他死之前,這個國家都會是共和國。
弘曆完成這一切,用了三十年。
而趙學寧若要修復這一切,又要花費多少時間呢?
一念至此,趙學寧對弘曆的情感已經不單單是反感了,而是那種深入骨髓和靈魂的厭惡,若要修復被他徹底摧毀的人們的精神意志與人格尊嚴,就要從他本人身上入手。
解鈴還需系鈴人,決不能讓他就那麼輕易地死去,他必須要用他剩餘的生命為趙學寧完成思想修復工作奠定基礎。
而最開始的種子與火苗,就是他帶來的這一千多名出身自帶清本土和蘭芳本土的預備官吏們。
眾人環視之下,趙學寧掀開了門帘,一個人進入到了看押弘曆的軍帳之中。
此時此刻,軍帳內充斥著一股難聞的氣息,而這股臭氣很明顯來自於被結結實實捆在一張椅子上的弘曆。
弘曆眯著眼睛,似乎正在打瞌睡,半夢半醒的樣子,並沒有注意到有個人進入了帳篷。
趙學寧一眼望去,見弘曆還是穿著他被擒拿的時候所穿著的那身華麗的龍袍,不過那麼些日子過去了,這龍袍上也滿是污漬,只能依稀辨認出曾經的「光輝」。
與趙學寧想像中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