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謠 第240章 風雨未艾(一)
我捂著四兒的眼睛把驚魂未定的她帶進了屋,一番洗漱之後又陪著她一起躺上了床。
四兒拉著我的手絮絮地說了很多,我知道她是在害怕,怕靜下來就會想起魚婦人頭落地的一幕。我握著她的手靜靜地聽著,直到她講得累了困了,然後沉沉地睡去。
我枕著手臂看著四兒寧靜的睡顏,聽著她規律的呼吸聲,了無睡意。
屋外,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於降臨了。驟雨急急地打在窗戶上,噼里啪啦,像是有人故意往窗戶上砸了一把又一把的生豆子。多麼可笑,在這個充滿仇恨的夜晚裡,就連雨聲都帶著一股不能化解的恨意。
仇恨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消弭的情緒,它會在心底慢慢地發酵,然後一點點地吞噬掉一個人的良知,吞噬掉他原本的模樣。由僮變成了當初他最恨的那個人,魚婦變成了又一個瑤女,阿魚忍痛揮刀殺妻,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從開始到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制止這場悲劇的機會,但我的逃避,無恤的淡漠,由僮的執念,魚婦的天真,阿魚的不察,讓它最終以這樣慘烈的姿態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已經發生的事實,誰都無力再改變,現在我只希望當年的一段舊怨能在今晚終結。
可這個夜晚為何這樣長,這樣難熬
我輕嘆一聲閉上了眼睛。
四兒害怕安靜,可我卻害怕閉上眼睛。我怕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瑤女,看到由僮,看到魚婦。但這一刻,我卻只看到了一個孤單的身影負手站在黑漆漆的窗口。
他在做什麼?他說的那些會碰觸我心中底限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等雨停了,等天亮了,他會來找我嗎?如果有些事情他真的不願意說,我也許可以不聽
天啊,我在做什麼?我在想念他嗎?我已經開始替他開脫嗎?!
我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顆心砰砰狂跳,一下急過一下。
不,不行,如果這一次不能讓他對我坦白,那我們之間的秘密只會越來越多,我心裡對他的疑惑也會越積越多。如果我們想要牽著手一路走下去,我就必須了解全部的他,不論好的,還是壞的。我的逃避只會把他推得更遠。我應該堅信自己的最初的想法,堅信那個沒有隱藏,沒有秘密的趙無恤也值得我去愛,去守護。
我掀開被子下了床,我要去找見無恤,我不能再躲在這裡!
夏天的雨總是這樣來去匆匆,待我穿戴整齊打開房門時,驟雨早已停歇。東方的天空已經褪去了沉重的黑色幕布,露出了淡淡的迷人的灰紫色。院子裡依舊潮濕,當我的腳踩上那些浸滿水分的青草時,就會聽到咯吱咯吱的水漾聲。如果沒有院子中央那兩具被蒲蓆包裹的屍體,我想我可以說,這是一個美麗的清晨。
於安依舊穿著昨晚的那件白色長袍,他背對著我蹲在地上,正努力用一根粗麻繩把蒲蓆和屍體捆在一起。
「於安。」我走到他身後輕喚了一聲。
「你醒了?」於安放下手中的麻繩站了起來。
「嗯,其他人呢?阿魚他」我看著於安欲言又止。
「無恤在主屋裡,阿首剛睡下。」於安看了我一眼,轉身又在屍體前蹲了下去,「阿魚他昨晚砍斷了自己的左手,我和無恤都沒能攔住。」
他真的砍斷了自己的手
我喉頭一緊,我想問問阿魚同無恤說了什麼,我想問問他的傷勢如何,但我猶豫了半晌卻只訥訥地說了一句:「是嗎?他他使的是雙刀啊!」
「就算他只有一隻手,無恤也不會拋下他的。」於安抬頭沖我扯了扯嘴角,復又低下了頭,「阿拾,我現在要送他們兩個到西城外安葬,你要一起去嗎?」
我轉頭看著亮著燈火的主屋,沖於安點了點頭:「當然要去,魚婦屍身全了嗎?」
「嗯,無恤讓阿首把頭縫回去了。」於安一手抱起由僮的腳,一手熟練地把麻繩繞了上去。
「我來幫你!」我捋起袖口去抬由僮的腳。
於安身子一側用後背擋開了我:「死人帶晦,這不是你該做的事!你到門外牛車上等我吧!」
「我認識你的那一年就認識了他,我沒能救下他的命,總該好好地送他一程。」我轉到於安另一邊不由分說地抬起了由僮的腳。
於安看著我微微一頷首便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