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謠 第240章 風雨未艾(一)_頁2
蒲蓆裹屍這種事對於安來說似乎早已駕輕就熟,他用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就把由僮和魚婦的屍體綑紮好,扛到了門外的牛車上。
此刻,曲阜城的天才蒙蒙亮,街道上靜悄悄的,只有低洼處的幾戶人家已經打開了門,正一點點地往外清掃屋裡的積水。
於安駕著牛車,我低著頭默默地坐在他身旁。
「你和無恤」
「你和四兒」
我尷尬地笑道:「昨晚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呃,我不該去打攪你們的,我和無恤只是鬧了些小矛盾,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在門口聽見你哭了,在你和四兒說話的時候。」
「我哭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搖頭訕笑道,「我和無恤有些舊日的恩怨,以前一直壓在心裡不想去提,現在揭開來了倒也好,一口氣說清楚省得以後疑神疑鬼。你不用替我們操心,我們過兩天就好了。你呢?你和四兒怎麼樣了?」
於安看了我一眼,幽暗的眸子裡有我看不清的情緒:「你放心,就像我當初說的,我一定會給她應有的名分。」
應有的名分?是妻,還是妾?
我抿了抿唇,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眼下的場景實在不適合討論男女婚嫁之事。也許,等我們回了晉國,我可以找個更好的機會和他談談四兒的婚事。
牛車沿著城中大道緩緩地走了約莫三刻鐘後來到了西城門前,原本我一直在擔心要如何同守城的士兵解釋身後兩具屍體的來歷。誰料,守城的人壓根連問都沒問就放我們出城了。
「他們為什麼不查不問,就讓我們把屍體運出城了?」行在城外的黃泥小道上,我低聲問於安。
「這樣的亂世,這樣的荒年,也許每天早上都會有人往城外的墳地運屍吧!有空查問我們,他們倒不如閉上眼多打幾個瞌睡。」於安輕喝一聲在牛背上加了一鞭,「阿拾,昨晚我聽你和四兒提起了瑤女,你們說的可是趙家伺候趙孟禮的那個小女奴?」
「趙孟禮?不,瑤女是智氏送給秦公子利,公子利又轉送給伍封的一個樂伎。」
「那我們說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吧!」遙遠的前方,在無數層巒疊嶂的山峰後面升起了一輪火紅的旭日,於安望著那一團紅霧,徐徐道,「十五年前,瑤女還是隨侍趙孟禮的小奴,范氏、中行氏被四卿逐出晉國後,她才和一群女樂一起被送進了智府。無恤少時救過她一次,算起來,她與我們幾個也算是舊識。」
「你和尹鐸也認識她?」
「你既然已經去過晉陽,一定已經聽說了我與尹鐸、無恤的舊事。」
「嗯,今春晉陽地動,我以神子之名與無恤同往晉陽,在晉陽的時候結交了尹鐸。尹鐸為官盡忠職守,最晚到今年冬天,晉陽城的房子就都會重新蓋起來。有空你可以帶四兒一起回去看看,你父親當年真的」
「阿拾」於安面色一沉,打斷了我的話,「你既知道我的身世,自然也知道我父親是被逼自殺的。」
「我知道。」董安於是趙鞅的左膀右臂,他在六卿之亂中展現的魄力與才華讓他成為了智氏一族的眼中釘,所以內亂一結束,身為趙氏盟友的智氏就突然發難逼死了他。
「那你可知,他死後曾被人吊在自己督造的城樓上,曝屍足足半月?他用自己的命,救了趙氏一族的命,卻腸穿肚爛地掛在烈陽下看著自己的家人一個個地被埋進黃土。這些年,我不是沒有機會回晉陽,可那個地方,我永遠都不想再踏足。」於安揚鞭狠狠地抽了一計牛背,他映滿朝霞的臉上,寒霜立現。
十五年了,當年的六卿之亂因趙鞅殺了一個趙午而起,卻因死了一個董安於而最終塵埃落地。無論是當初提醒趙鞅屯兵提防二卿,還是最後一人獨擔了「始禍者死」的罪名,董安於的的確確救了趙鞅,救了趙氏。可對於安來說,對於董氏遺孤董舒來說,那段風雲變幻的往事裡卻有他最不願記起的痛苦回憶。
自天樞一別後,我眼前的人變得愈發沉鬱了。這些日子裡,他又替天樞殺了多少人?那些死在他劍下的怨靈是不是還死死地纏在他身上,讓他時刻不得快樂。他是這樣一個男人,四兒是那樣一個女人。雖說,她愛他入骨,可我真的放心把單純善良的四兒交給這個謎團重重的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