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謠 第232章 禮樂之歿(四)
我剛剛遇見於安時並未走出多遠,因而很快就折回到了孔府門口。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來。」我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幾步奔上台階敲響了孔府的大門。
「來了——」開門的是孔府中的家宰平,他手裡正抱著孔丘不滿三歲的孫兒孔伋。
「家宰,夫子睡了嗎?」我跨進大門,對家宰行了一禮。
「還沒呢,屋裡燈還亮著。先生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可是忘了拿什麼東西?」家宰抱著小孔伋微微一頷首,引領著我往府內走去。
「沒忘什麼東西,只是剛剛回去的路上得了消息,說是新絳家中出了點事,讓我這兩天就趕回晉國去。臨走前,想同夫子道個別。」我加快腳步走到家宰身邊,「家宰,端木師兄早前買來的草藥還剩了些,待會兒我把它們按方子分一分,你每日只要按我分好的量加兩碗水煎煮開就好。還有,夫子的腿傷要勤換藥,每次換藥前都必須先把舊的藥泥清洗乾淨了才能再敷新藥。」
「多謝先生記掛,鄙都記下了。」老家宰點頭應道,「可惜啊,先生才剛來沒兩日,這麼快就又要回去了。家主知道了一定很難過。」
「晉國和魯國也不算太遠,我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回來看望夫子的。小孔伋,等你長大了,也到晉國來看子黯叔叔可好?」我笑著摸了摸孔伋的小腦袋。孔伋是孔鯉的獨子,生得聰慧機靈。自他的父親孔鯉去世後,他的母親不久就改嫁到了衛國。如今,這孔府里就只有他與年邁的孔丘相依為命。
「好。」孔伋看著我奶聲奶氣地點了點頭,隨後又張開嘴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我笑著撫了撫他嬌嫩的臉頰,對家宰道:「小兒好像有些困了,家宰還是先帶他回屋睡覺吧,夫子那裡我自己去就好。」
家宰低頭慈愛地看了一眼懷中眼皮打架的小兒,笑著欠身一禮退了下去。
「夫子,拾求見。」我走到孔丘寢居前,整了一番衣袍後,敲響了木門。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反應,看著緊閉的房門,我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夫子,你睡了嗎?弟子要進來嘍!」我在門外又等了一會兒,見屋內始終沒有人回應,便自己伸手推開了房門。
隨著吱呀一聲響,房門開了。我脫去布鞋探頭瞧了一眼,卻驚恐地發現孔丘整個人正斜斜地倒在案幾之後。
「夫子——」我低頭鑽進屋裡,一把扶起了孔丘,「夫子,你怎麼了?你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嗯——」孔丘悶哼了一聲悠悠地醒了過來,他半睜著眼睛看著我,布滿褶皺的臉上還留有未乾的淚水,「拾啊,你怎麼又回來了……」
「夫子,你這是怎麼了?方才明明還好好的。」我看著他臉上的淚痕,聽著他哽咽沙啞的聲音,鼻頭驀地一酸,「夫子,你若是難受就說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裡。」
「哎,我沒事。」孔丘搖了搖頭,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他的手撐在蒲蓆上,重重地壓下了一道血痕。
「夫子,你的手流血了?」我伸手去抓孔丘的手,卻在他手邊看到了半截被掰斷的竹筆。我拾起地上的竹筆,很快又在案几上找到了另外半截斷筆,「夫子,你這是做什麼?」我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兩截斷筆,不可置信地望向孔丘。
孔丘坐起了身子,他低頭直直地看著案几上的竹簡,黯淡的眼眸里淚光隱隱:「不寫了,我早就不該寫了,如果我不作《春秋》,如果我不讓顏回整理古籍,他也許就不會死了。是我把他累死了,他還那樣年輕……」孔丘用他乾瘦皸裂的手輕輕地撫摸著竹簡上的字。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竹簡右下角那幾滴暗紅色污漬顯得格外刺目。
「夫子,收集編整散落的古籍是你的意願,也是顏師兄自己的理想啊!人這一生若能心無旁騖地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奮鬥,是多麼讓人歡喜的一件事。顏師兄寫完這卷書簡的時候,他心裡一定是高興的。如果他現在還活著,也一定不願見到夫子為了他傷心折筆啊!」
「我知道回不會怪我,可我卻不會再作《春秋》了。」孔丘垂下頭默默地把書簡卷了起來,「我當年作《春秋》是為了讓天下間的亂臣賊子因為懼怕後世的口誅筆伐而有所收斂。但時至今日,他們早無一點廉恥之心,往後再作也已經沒有意義了。我這一生……終是一事無成啊!」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