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第371章 慷慨悲歌
更新:09-10 07:09 作者:七月新番 分類:玄幻小說
二十七年五月,秦始皇西巡隴西,親至長城。而位於巨鹿郡的宋子縣,正因為一件事,鬧得滿城轟動……
「店家,且再與我說說那樂師之事。」
宋子城中,商賈打扮的布衣男子將三枚半兩錢放在案上,兩指壓住,輕輕劃到客舍僕役面前。
僕役接過塞進袖中,露出了笑:「客欲知之,那小人便知無不言!」
正午時分也沒什麼客人,僕役便坐到風塵僕僕的男子面前,說起了這件舉縣均知的奇事。
「那位樂師,本是本縣富戶趙氏的庸保,去歲才來到宋子城,像我一樣,受僱充任雜役,做些低賤勞累的活,每月掙點飯食而已。偶爾來一次客舍酒肆,也只要最劣的酒,喝下去後卻高呼痛快!」
「他在趙氏院中幹活,那一日,正好趙氏丈人宴請賓客,令樂者在堂上擊築助興。這庸保便在院中彷徨,幹完活也遲遲不走,聽著樂曲,還出言評論,說築的聲調有擊得好的地方,也有沒擊好的地方。」
築,是燕趙之地很流行的樂器,狀似琴而大,頭安弦,以竹擊之,不同於鄭衛靡靡之音,有蒼涼肅殺之美,素為丈夫所愛。
布衣男子頷首:「那庸保,果然是一位懂樂曲的罷。」
「然。」
僕役道:「一起幹活的庸保嫌他話多,便向主人告狀,說此人做著賤活,卻在私下點評樂曲。」
「主人有心戲弄,便讓他登堂擊築。所有人都以為此人會鬧笑話,誰料他卻嫻熟拿起竹板,輕擊築弦。初聽似乎雜亂,可聽著聽著,卻發現竟是一首完整樂章,比堂上樂師們擊的都要好。」
「於是主人稱善,賜他酒食,並讓他勿要再做庸保,改當樂師算了……」
說到這,僕役有些口渴,布衣男子也大方地叫了一盞酒關中、南郡的禁酒令沒有在山東諸郡推行,各地的酒價未被刻意抬到極高的價格。
不過,打酒的量器,用的已是關中發到各郡縣的標準方升了。
僕役謝過那布衣男子,繼續道:「於是,庸保就成了樂師,趙氏丈人大宴賓客,讓他登堂擊築。那庸保在沐浴更衣後,換上了一身上好的衣裳,還懷抱他自己藏了許久的築。我聽去做客的人說,那築由上好桐木製成,琴弦為代北駿馬最長的尾毛,栗殼色底間朱紅漆,一看就價值不菲!」
「而他的容貌,在洗去污跡,梳好頭髮後也大不相同,隱隱間,竟有種名士的風雅,舉座主客見之皆驚,下席與抗禮,將他奉為上賓。」
「當他擊築而歌時,聲音悲亢而激越,我當時去送酒菜,在院中也聽到了幾聲,小人雖不懂樂,卻總覺得築聲入耳,莫名的悲從心來,等回過神,竟已感動得淚流滿面,而當日的坐上賓客們,也無不流涕而去……」
「自那以後,樂師就成了全縣皆知的人物,各家富戶輪番邀請他的去做客。」
布衣男子沉吟起來,若是在關西,在三川、潁川,遇上這種一看就是隱匿真實身份的人物,各家富戶恐怕會第一時間報官,查他的身份驗傳吧?
但這裡是燕趙之地,丈夫相聚遊戲,慷慨悲歌,遇上對胃口的人,哪還管那麼多?
可秦吏遲早會注意到的。
於是他抬頭問僕役道:「今日那樂師又會去誰家擊築?我想去聽聽!」
當半個時辰後,布衣男子站在那人家院牆外,聽到若隱若現的熟悉築聲時,他已確定了神秘樂師的身份。
「高漸離……」
男子嗟嘆:「你不好好隱姓埋名,如此大張旗鼓,想做什麼?」
……
夜色朦朧,月光如水,樂師回到居所時,合上了門,還未放下手中的築,聽力極其敏感的他,便察覺到,屋內還有一人……
「誰!?」
他猛地轉回頭,抽出了一直藏在懷中的匕首,對準了黑乎乎的案幾處,隨時可以擲出去。
「舊友來訪,高兄便以利刃相迎麼?」
淡淡的聲音響起,隨即燧石火星閃過,一位三十上下,容貌英俊的男子出現在微弱的燭光中,笑吟吟地看著高漸離。
往前走了數步,高漸離才看清了他的容貌,不由又驚又喜。
「張子房,竟是你!」
……
對坐於案前,多年未見的舊識,卻只能用微弱的聲音對話。
高漸離和張良相識,是在前年,不願降秦的燕國、三晉之士,集結於齊國阿、鄄之間的時候。
本來眾人皆欲協助齊國,與秦決死,但張良卻當堂大笑,預言齊王肯定會不戰而降。
「二三子還是各自尋找出路去吧!」
他指著艷陽高照的天空,悲哀地說道:「天,就要黑了,長夜漫漫,不知何時才能復明!」
眾人都痛罵他長秦軍士氣,滅自己威風,但高漸離卻注意到了張良,與之結交,發覺此人聰明絕頂,相談恨晚。
「若張子房早生十年,得以執掌韓國權柄,韓或不至於驟亡……」他給了張良極高的評價。
「而荊軻,也不必入秦不返了。」
每每想到被戮於秦宮的好友荊軻,高漸離依然充滿了遺憾。
沒過幾天,便傳來了齊王建要入朝於秦的消息,阿、鄄之間的諸侯遺老遺少們大哀,只能作鳥獸散,二人也就此作別,張良東去海濱,而高漸離則隱匿姓名,流落到了巨鹿郡宋子縣落腳。
「一年未見,子房可黑了不少,當年那位面如冠玉的韓國君子哪去了?」
好似脫了層皮的張良笑道:「海濱太陽酷烈,曬成了這般模樣,不過也好,哪有終日奔波勞碌的小商賈會有一身白嫩麵皮?」
他現在為自己編造的身份是行商,張氏有不少門生故吏已進入了秦的體制內做吏,給他弄一套驗傳,是很容易的事,所以張良才能行走無阻。
張良開始說起這一年多時間,自己去了何處。
「孔子曾言,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