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第九章宗主
正主兒退場,孫太沖便笑說今日春光正好,不如烹茶品茗,一時在座大多數人自然附和,都起身跟去了茶室。然而,此前落座時已經得了婢女奉茶一杯的杜士儀,硬著頭皮嘗了一口,先是被那茶水中刺鼻的蔥姜味給熏了一跟斗,又被那其中說不出是咸還是辣的滋味給鬧得喉頭乾澀一肚子難受。於是,這會兒他也懶得去湊這受不了的熱鬧,見剛剛針對自己的那柳惜明正在和嵩陽觀主宋福真攀談,他索性就站起身悄然出了屋子。
然而一出屋子,他便方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把那個小巧玲瓏的白瓷茶盅也捏在手中給帶出來了。此時此刻站在光線通透的室外,他對著陽光一照,見這茶盅潔白如雪,輕薄如雲,並無半點雜色和其他花紋圖案,造型簡潔古樸。想到草屋中自家所用的那些陶碗陶盞,他想起記憶中樊川家中似乎也有一套瓷器,如今也不知道是還留在家裡,抑或是因為看病所需,而被杜十三娘變賣了,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迴轉身進屋之後,見那邊廂柳惜明仍在和宋福真說話,他便招手喚來了一個婢女。
「適才一時把玩,竟是把這瓷盅都帶出了門。你收了吧。」
那婢女唯唯諾諾雙手捧了東西收回,等目送杜士儀出門,她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觀主的召喚,連忙畢恭畢敬地轉身上前。等到她稟報了剛剛杜士儀去而復返的事由,看到觀主衝著自己擺了擺手,她連忙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這婢女剛剛下去,柳惜明便冷笑道:「杜氏雖是關中大姓,但這些年來傑出人物大大不如從前了,就連聖人之前也嘆過萊國公無後。相形之下,樊川韋曲雖是駙馬公房那一支幾乎盡墨,可好歹還有些人物。樊川杜氏文會我去了幾次,杜十九被人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便仿佛眾星捧月一般,可著實不過尋常而已!只可惜他這一病,他所在一支的那些長輩苦心造勢,欲求天子召見神童以再揚族名,卻是心血白費!只看他一個白瓷茶盅就覺得稀奇,足可見其人著實不堪!」
「夠了!」宋福真打斷了他的話,旋即便淡淡地說道,「杜氏的文會,既然自家有英才,捧一捧也無可厚非。你自己非要去湊熱鬧,還怪別人眾星捧月?今日當眾發難,卻被人反將一軍,你以為你這露臉就很風光麼?」
「舅舅,我也是以為杜十九江郎才盡羞於言明,可沒想到他竟然……」
「所以你就硬是要去戳人傷疤?戳了之後想要補救,便拿司馬先生作幌子?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梓光,柳氏亦是關中名門,家境豪富,遠勝杜十九這等已經漸漸寒微的杜氏子弟,就算要爭,也大可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今日此舉只能讓人笑話!我特意算好了司馬先生到嵩山的日子邀了你來,不是讓你出醜的。況且,杜十九那首憫農顯然對司馬先生脾胃。你這性子若不好好收一收,來年想求京兆府等第,卻是難如登天!」
面對這一番疾言厲色的數落,柳惜明低頭唯唯應了,面上卻閃過了一絲不以為然。杜士儀那四句詩不過取了憫農之意,真要說用詞對仗只是尋常,不過譁眾取寵罷了,而且是否本人所作卻還存疑!若是腹中真的還有些東西,怎會連孫太沖的茶室邀約都避而不去?
杜士儀渾然不知道那飛星閣中正在說話的是舅甥二人,他此前跟著那道童一路進來,就對這嵩陽觀的建築倒是頗有些興趣,此刻索性一路逛了回去。今日天氣尚好,觀中香客眾多,但飛星閣這樣觀中道士所居之地,卻是外人止步。一路往外來到香火繚繞的三清正殿,在殿外看著那些善男信女上香禱告,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跨過門檻進了裡頭。
儘管杜十三娘嘴緊,但他還是從竹影那兒得知了眼下捉襟見肘的處境。即便田陌勤快肯干,菜蔬乾柴如今基本上不用再上集市去買,但柴米油鹽醬醋茶,也不過是僅僅省去了第一樣,最後一樣他也無福消受而已。而且,須知杜十三娘帶他離開京兆府的時候何等窘迫艱辛,若他此刻回去,就算大病痊癒,又何以面對那已經一落千丈的名聲?昔日神童名高,如今褪去光環,和那柳惜明一樣幸災樂禍甚至心懷惡意的人,絕不在少數。士農工商,他在人前說歸那麼說,卻不可能真去做田舍漢。要帶著杜十三娘在這時代好好生活下去,有些東西是必不可缺的。
他沒有和那些善男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