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第八章有志不在高
儘管上次雨中曾經跟著竹影來過一次嵩陽觀,但那時候觀門緊閉,杜士儀不過隔著高聳的圍牆看了一眼裡頭飛檐斗拱的各式建築,印象中只覺得宏麗之中不失清雅幽深。前幾日司馬黑雲代其主下帖邀約,今日由道童引入正門,他這才領略到這座嵩山第一觀的真正風采。
嵩陽觀的山門兩側立柱上遍刻龍虎雲紋,門上那一方牌匾乃是高宗皇帝御筆,即便杜士儀從小看慣無數名家碑碣法帖的拓本摹本,也不得不承認,那一手飛白著實神韻非凡。然而,他也知道今日應邀而來,要逛大可以趁以後,端詳片刻就立時跟上了前頭的道童。此前是司馬黑雲派人來請,他本以為應是其帶路,可不想那道童一路領著他進去,最後卻把他引到了一座青黑色屋頂,屋檐高挑的大屋前。
「杜小郎君,已經到了。」
「這是……」
「這是觀主的飛星閣,觀主和司馬先生孫道長都在其中。」
既來之則安之,杜士儀定了定神,便從那道童打起的竹簾處跨過門檻。繞過外頭那四扇紙屏風,他這才發現,今日這飛星閣中竟不止他原本預料中的寥寥數人,赫然滿堂賓客。居中的主位上坐著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年紀應該很不小,頭髮雪白,乍一看去仿佛慈眉善目,但再一細看,卻仿佛別有幾分鋒銳之氣。而在其左下首,便坐著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太沖道人孫子方。而在右邊與那主位老道平齊的坐席上,亦坐了另一個老道。
那老道兩鬢霜白,面色紅潤精神,他卻是一時半會辨不出其人年紀,只覺得仿佛別有滄桑,而與孫太沖的含笑點頭,以及那主位老道的微微頷首相比,這笑眯眯打量自己的老道氣度更顯從容閒適,他本能地覺著,這就是那位雨中伸援手的老者,司馬黑雲的主人。
而在這三人以下,其餘坐席上的八九個人年紀不一,有的身穿道袍,有的則是布衣儒衫,不見任何金玉錦繡。然而,屋子裡的青銅熏籠中燒著香調芬芳清雅的上好香料,垂手侍立的婢女皆是相貌姣好,座上更是人人手捧白瓷茶盅,且那外間繪滿各色人物的屏風他剛剛儘管只掃了一眼,卻眼尖地看到了落款,正是當官名氣不大,人物畫卻冠絕初唐的閻立本!
說是道觀,這氣派竟過於樊川杜氏那幾家世代仕宦官職頗高的幾戶人家!
「杜小郎君,這是宋觀主。宋觀主,這便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
孫太沖是在座眾人中唯一見過杜士儀的,當下少不得起身替他一一引見,觀主宋福真之後,他便立時轉向了那兩鬢霜白的道人,「這位是天台山的司馬先生,他那位從者想必杜小郎君已經熟識了。」
只有姓氏而不說其名,再加上此前司馬黑雲雖來過草屋數次,卻絕口不提自家主人,此刻杜士儀自然免不了心中更加納悶。依禮見過那司馬先生之後,他又隨孫太沖見過其他人。其中有的是嵩陽觀中修行的道士,有的是來自東都洛陽的世家著姓子弟。然而,到了最後那人時,他正因為其人仿佛有些面善而快速搜索著記憶,那人卻不等孫太沖引見,便笑容可掬地起身拱了拱手。
「城南韋杜,關中巨族,世代簪纓,樊川之盛,便在此二姓。樊川杜曲杜十九郎的名聲,京兆府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孫道長就不用再解說了。杜十九郎四歲能文六歲能詩,不意想我今日又在嵩陽觀一睹風采。」他說著微微一頓,旋即笑著說道,「說起來,我和十九郎還曾經見過數面,十九郎莫非不記得了?」
說話的人約摸十八九歲,頭戴黑介幘,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竟是一位風采頗為出眾的美男子。站在他的面前,杜士儀能夠清清楚楚地聞到那一股撲面而來的馨香。他自然不會因此把人當做是女子,須知唐人最喜薰香,名門大族多有秘藏制香之法,對面這青年不過是好濃烈之香而已。然而,聽到對方一見面便對自己大加恭維,他不禁眉頭微皺,隨即還禮問道:「大兄莫非也是京兆府人?」
「十九郎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鄙人柳惜明,也常呼朋喚友去樊川杜曲遊玩,故而這些年見過十九郎好幾次了。」
見人回答得坦然,杜士儀掃了一眼座上其他人,見大多數人都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這兩人,他便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