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第七十五章 俱往矣_頁3
的衝突。
他在心頭冷笑著,將胸中先前皇帝的真情實感全數拋諸腦後,不再復憶。
來到偏廂之外,順手端起几上那杯冷茶,范閒推門而入,踏檻而進,並無一絲猶疑與顫抖,平靜地站在了那張畫像之前。
畫中畫地是一名黃衫女子,背景乃是滔滔大河。女子站在河畔的一方青石之上,身上裙裾隨河風輕搖,面向大河的方向,河中濁浪排空,拍石而化泥沙,對岸遠方隱隱可見如螞蟻一般大小的民伕們,正在搬運著石頭還是什麼,或許那些人是在修築河堤。
這幅畫的畫工極其精妙,筆觸細膩,風格卻是大氣磅礴,以精細而至宏大。無論是河對岸那沉重的場景,還是近處青黃相雜的山石,都被描述的十分到位。尤其是那條被縛於兩岸黃山之間地大河,更是波濤洶湧,浪花翻白,氣勢逼人,觀此畫,便似乎能夠感到一股凜烈地河風。正從畫上滲了出來,吹在了觀者的臉上,稍站的近了些,便似乎能聽見河水拍打兩岸的激昂之聲……
但所有的這一切,都不是這幅畫的重點,任何一個有幸看到這幅畫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內,被那名站在此岸地黃衫女子吸引住。再也沒有多餘地心思,去看畫中別處的風景人物。
黃衫女子其實只露了一個側面,晶瑩若玉地耳垂旁幾絡青絲,正在輕輕飄動,檀唇微抿。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最能吸引人目光的,卻是她的眉毛,只見那雙眉清美如劍。不似柔弱女子,卻也並沒有多出幾分男兒豪情,只是一味清明疏朗,讓人說不出的喜愛。
但此時,范閒的目光卻只是盯著畫中女子側臉中將能瞧見的方寸眼眸,那眸子裡地神情看似平靜,卻總像是蘊藏著更多的情緒。
只在一瞬間,他就想起來在北齊上京城外西山絕壁山洞中。肖恩曾經給自己描述過的母親,對,就是這種眼神!——柔軟,悲惘,充滿了對生命的熱愛與依戀,對美好事物的嚮往,對苦難地同情,還有改變這一切的自信。
范閒嘆了口氣。緩緩坐了下來。看著牆上這幅畫,久久沒有移開眼光。似乎是想將畫中這女子的容貌牢牢地鐫刻在自己的心頭。
冷茶在手,舊畫當前,他就這般沉默地坐在偏廂房中,不知道坐了多久,也沒有注意到小樓外地陽光偏移,風雲緩動。
手中的冷茶依然是一口未飲,范閒枯坐半日,嘴唇有些發乾,他忽然偏了偏頭,看著畫中的黃衫女子輕聲說道:「您做的不錯,可惜……沒有照顧好自己。」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緊張,想組織起比較合適的言語對畫中女子講。
「我做的當然不如您,但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將自己照顧好。」他站起身來,靜靜看著那幅畫,輕聲說道:「暫時將您留在這裡,想來他也不會讓我拿走,過些日子,我會常常來看您。」不知道過些日子,又是要過多久。
范閒靠近了畫卷,忽然開顏一笑,精神萬分,笑道:「俱往矣……俱往矣。數風流人物,讓我來搞。」
說完這句話後,他起身離開了偏廂房。
房中一片安靜。
房門忽然咯吱一聲,被人急匆匆地推開。范閒去而復返,重新站在廂房之中,直直看著畫中那個女子,突兀開口問道:
「理科?」
「女博士?」
畫中的姑娘自然不能回答自己兒子在很多年後提出的問題,所以只是沉默。范閒心頭無由一酸,旋即呵呵一笑遮了眼中濕意,誠心誠意地躬下身子,說道:
「謝謝。」
然後他真地離開。畫中的黃衫女子沒有轉過身來,只是看著對河的那幕幕場景,沉默著,背對著身後那扇,不知道多久以後才會重新打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