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1950 米市河畔的夜晚 (謝謝王叔帕西諾!)
這一路上,譚淑珍和劉立杆都沒有說話,譚淑珍專心致志地開車,劉立杆專心致志地看著車外,但兩個人,其實都很留意對方的舉動,一個人突然變換一個姿勢的時候,另一個人會不由自主地被驚到,顫慄一下,這還是因為過度關注對方。筆神閣 m.bishenge.com
直等到汽車行駛至新塘路和艮山路交界處,老汽車東站的時候,連環形過街天橋上也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影,以往,這天橋上可是站滿很多行跡可疑的女孩,談好了價錢,就去邊上的華辰大酒店或者星羅棋布的小旅館。
還有就是算命占卜的,舉著「住宿」牌子的婦女,和背著大包小包,剛剛從長途客車上下來的旅客,他們的目光還是游離和茫然的。
等紅燈的時候,路邊總是有乞丐來敲你的車窗,劉立杆以前每次來去張晨下沙的廠里,都會經過這裡,每次都會把車窗搖下,給他或她兩個硬幣。
有一個老頭,和劉立杆都認識了,有時候白天,劉立杆經過這裡的時候,老頭坐在路沿上摸著自己的肚子,睡意昏沉,劉立杆會拿出兩枚硬幣,搖下車窗,硬幣在車門上篤兩下,老頭抬起頭看到他,馬上跑了過來,接過兩枚硬幣就轉身回去。
兩個人沒有語言或目光的交流,好像是一個就該給,一個就該得,劉立杆在心裡想著,什麼時候你要是說聲謝謝,我就給你一百,但一直到劉立杆自己失蹤,這一百也沒有送出去。
劉立杆車上的硬幣盒裡,放滿了硬幣,都是為了打發這些來敲車窗的乞丐,或者賣白蘭花的老婦人。
現在,這所有一切的人都消失了。
劉立杆沒話找話地說了一聲:
「東站都搬走了,這裡變得這麼冷清。」
譚淑珍「嗯」了一聲。
兩個人接著又沉默了,汽車行駛過半畝田大廈,行駛過杭城中心,然後左轉,他們都一直沉默著,不是沒有話說,而是有太多的話要說,不知說什麼好,話太密集了,堵塞在那裡,話已經找不到出口。
而且,要回米市河畔,譚淑珍還開錯了路,她過了艮秋立交橋就該左轉,或者乾脆從新塘路或者艮秋立交橋上就左轉,但她沒有,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到杭城中心前面轉轉,還是要去另外的什麼地方。
劉立杆也沒有問。
隔了這許多年,兩個人對彼此是陌生的,連氣味都是生分的,雖然譚淑珍身上的氣息,還是原來的氣息,車裡那淡淡的香水味,一直還是原來的氣味,但劉立杆,需要把它們一點點地從記憶中打撈出來。
相比而言,譚淑珍的生活劉立杆可以想像,也從張向北的敘說里知道了一二,等再看到譚淑珍人的時候,想像和人就重合在一起,劉立杆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而對譚淑珍而言,劉立杆的這些年,完全就是空白,不知道,也想像不出來。
不僅是她,連張晨也是一樣,他們只知道劉立杆這麼多年,一直在一個叫寧遠的地方,鬼知道這個寧遠在哪裡,就是對譚淑珍這個房地產公司的老闆,時常會面對著牆上偌大的中國地圖的人來說,寧遠也從來沒有進入過她的視野。
只是從張向北的描述里知道,那似乎是在湖南和廣東、廣西交界的地方,三省交界,三市交界,三縣交界,三鎮交界,甚至三村交界,所有這些交界的地方,給人的感覺,不都是混亂和曖昧不清嗎?
人浸淫在那麼一個曖昧不清的地方,怎麼會不變得面目模糊,想看清他而看不清。
車轉到了米市河邊,劉立杆還是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這裡還是老樣子。」
譚淑珍又是「嗯」了一聲,這一聲「嗯」語意複雜,既表示自己還是老樣子,公司還是老樣子,這米市河,還是老樣子,還在他們公司的手裡。
同時這一聲「嗯」又是委屈的,劉立杆是在風雨飄搖中倉皇出逃的,扔下的是個爛攤子,把這個爛攤子收拾好,穩定下來,譚淑珍用了多少精力,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這一切,又是一言難盡。
譚淑珍把車在停車場停好,兩個人下車,朝出口處走,劉立杆還是和往常一樣,手伸過來,接過譚淑珍手裡的包,譚淑珍說了一聲「謝謝」。
兩個人彼此之間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