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記 『貳零』蜜汁載船
晌午陽光普照著滿城金色的琉璃瓦,退朝後的紫禁城顯得異常安靜。
養心殿「仁和正中」的大匾子下光線昏暗,楚昂著一襲玄色團領十二章紋綾羅袍,髮帶旒冕,端端地坐在正中的龍案上批閱奏摺。耳鬢垂下兩縷明黃纓帶,將他年輕的五官勾勒得尤為英挺,他微微頷首執墨,看上去多麼的神聖與高遠。
四歲的楚鄒站在殿外看他,眼底不自禁浮起迷戀、崇拜,還有一縷憐恤。
他愛他的父皇和母后。
從前在王府里,父皇除了每日拘在書房靜思,就是把自己抱在膝蓋上與母后說笑逗玩。那時候雖有被幽困的寡郁,然而卻是自在清閒的。如今二更天睡,五更天起,早朝退罷後又移駕養心殿,每日龍案上奏摺堆積如山……呼,他是個勤於政務的好皇帝。
一陣風吹來,楚鄒吐了口氣,便惴惴歪歪地端著碗走進去。
「皇上……」老太監張福弓著腰在身旁輕語。
楚昂略一回神,便看到兒子近在跟前的俊美小臉蛋。他顯然很意外他來這裡看自己,不由目中帶笑地問:「不與你母后跟前撒歡,跑來這做什麼?」
楚鄒墊著腳尖,把一碗蜜汁荔枝羹小心翼翼地夠到龍案上:「母后叫我端來給你吃。」
「哦?你母后倒把你當個小僕人差遣。」聽他稚聲稚語,楚昂緊繃的神經一時放鬆下來,忽想起已有數日未曾踏入過坤寧宮。
心中好笑小子的那點兒小心思,便好整以暇地掂起銀勺。
孫皇后身上自有楚昂欣賞和留戀的一些小品德,比如她從民間小戶嫁入他的裕親王府,乃至現在進宮貴為皇后,卻依舊不改從前的習慣,隔三差五總要親自下廚弄點兒宮中沒有的怡情小食。那蜜汁荔枝羹,荔枝用的是上等的冰鎮妃子笑,被她細心地剝除了核,燉成後顆顆潔白盈透,便是不曾吃進便已覺賞心悅目。
楚昂很怡然地吃了一枚,轉而卻發現小兒子在舔嘴角。
他再吃一枚,發現他目光中眼巴巴的帶著不忍心和渴望。像是怕被自己吃完。
他心中好笑,到第三枚的時候便頓了勺子,看向他道:「你母后沒給朕留,你把自己的給朕了?」
楚鄒點點頭,又立刻搖搖頭。母后在生父皇的氣了,故意不給父皇吃吶,但他知道母后心裡明明很想念父皇。楚鄒貪婪地指了指湯水:「你給我喝一口蜜汁就夠了。」
他總是無意識地稱呼父皇為「你」,就好像彼此不分輩分似的,楚昂卻也從來不予以糾正。
看著楚鄒掉空的門牙,心中忽地柔軟。他就是喜歡這個兒子對自己的毫無芥蒂,這是種父與子之間不可說的微妙情懷。即便是楚池在自己跟前撒嬌拿捏,那也都是帶著幾分刻意的,而在這個兒子身上,則是無條件與全身心的崇拜與依附。這是他所珍視的東西。
楚昂便把楚鄒抱坐到自己的膝蓋上,眼角餘光掃到未批閱完的奏摺,順口問他:「鄒兒可知為君者何為最重?」
父皇的龍袍上帶著淡淡的清幽,健硬的寬肩讓楚鄒很舒適。楚鄒繾綣地蠕在楚昂懷裡,默了默,看著碗底應道:「民為最重。君如荔枝船,民為蜜汁湯,湯可覆船,亦可載船。」
噗,那桃花眸子一目不錯,還是貪吃。老太監張福忍不住抿嘴笑。
楚昂便不語,微挑下頜看向下頭站著的幾個大臣:「聽到了?連朕的小皇兒都知體恤民情,如今江南災情才過,百姓生息始才復甦,如何再能修葺皇陵?朕的家事自己做主,你們當好自個的差事,旁他的不必多勞費心。」
幾位大臣被噎得無話可說,心中卻不禁暗嘆。隔日宮中便傳出皇四子過目不忘、口頌成章、聰穎過人諸如此類,而那句「君如荔枝船」則更是廣為傳開,朝廷關於皇帝有意立皇四子為儲君的風聲越發嗡嗡四起。
隔著一道乾清門,楚鄒並不曉得自己正處在風口浪尖,然而他的日子卻是真實的難捱起來。
素日疼愛自己的大皇兄已經多日不見笑容了,從前哥哥總會牽著他的手,然後很憂慮地重複叮囑他,弟弟不要調皮,不要惹父皇母后生氣。而現在,大皇兄下了學就默默地收拾東西走在前頭。
楚鄒自己也不曉得原因的,漸漸開始不敢喊哥哥,有時候實在想和他親近,就自顧自地走在他的身旁。但大皇兄沒有牽自己,他只會用很低的語調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