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獵人 第七章兄弟之血
烈陽一直高掛天空,似乎永遠不會落下。
高登埋著頭,汗水在額角匯聚成一條條纖細的熱流,蜿蜒下淌。他邁動疲乏的腿,像是竭力從石頭裡榨出油來。
四周充斥著亮晃晃的白光,刺得人看不清東西。高登閉上眼,讓眼睛休息一下再睜開,望見的仍然是無盡綿延,閃著強光的赤砂。
走了很久,高登也沒有望見小鎮。偶爾遇見幾坨駱駝糞,才讓他確認自己沒有走錯方向。
血獄會並不想豬仔全都喪命,沿途刻意留下一些指示物,甚至補給品。
高登已經很難看到其他人了。隨著眾人分散深入戈壁,彼此的距離早已拉開。
有時,他聽到風帶來童奴微弱難辨的慘叫。他們或是被一株食人荊纏住,或是被形如砂岩的石蜥蜴偷襲……
一個多小時前,他遠遠望見一窩沙鼠傾巢而出,圍住了兩個嚎啕大哭的女孩。
那是他最後一次遇到活著的人。
高登打開水袋,舔了舔,潤潤發乾的嘴唇,又重新系好。前方的沙丘上長著一叢仙人掌,但他避開了。肥厚的仙人掌固然水分不少,但上面藏匿的絛蟲會鑽透皮肉,順著血液爬進心臟。
繞過沙丘,遠處依稀出現人影。高登伏下身,藏在沙丘的陰影里,持刀蓄勢待發。
他需要獵取更多的水。
人影慢慢走過來,準確地說,是一個少年背著另一個在走。那名少年頭皮精光,只在腦後梳了一條小辮,雙目狹長,眼角處生著兩條天然的褐色花紋。他的衣服大半撕爛,露出黝黑結實的胸腹,彪悍得像一頭黑豹。
汗水從少年的臉頰不停淌下來,落在粗壯的脖子上,閃閃發亮。他咬咬牙,把同伴往上託了托,嘴裡還說著什麼。
高登沒看到水袋,便不打算招惹他們。他覺得少年的眼神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少年漸漸走近了。「阿杜,堅持住,我們馬上就到小鎮了。」他對背上的童奴說。
「阿泰,我,我不行了,放下我走吧。」背上的童奴聲音虛弱,嘴角流出混濁的泡沫。
「我不會放的。阿杜,真的快到了,你再忍一忍。」阿泰嘶聲道,「我們將來還要一起回村子。村子裡有野山楂,有小河,河裡全是鱒魚,還有阿娜。」
阿杜呻吟道:「阿娜……」
阿泰連連點頭:「是啊,你還偷看過阿娜洗澡哩。」
高登一動不動,暗暗打量阿泰。他從來沒遇到過阿泰這種人,舍己救友,那是武騎士的故事裡才有的傻瓜。
但阿泰發現了高登,目光銳利似箭。他瞥見高登腰間的水袋,箭便閃耀出了光芒。
高登輕輕一嘆。是的,他想起來了,他見過阿泰的眼神,是在鏡子裡,在癱瘓的十三年裡,自己也有這樣不惜一切的眼神。
「給我水。」阿泰對他說。
高登沒有說話,直起身,舉起刀。如果可以選擇,他並不想和阿泰生死相搏。高登很清楚,能把一個人背著走戈壁的傢伙,擁有什麼樣的變態體質。他也清楚,阿泰擁有什麼樣的變態意志。
這是一個比格鷹更可怕的對手!好在對方赤手空拳,而他有一柄塗過蛇毒的刀。
「給我水!」阿泰放下阿杜,激動地喊道。「求求你,我的兄弟需要水!」
高登看到對方懇求的神情,不由楞了一下。
「求求你,救救我的兄弟,給他一點水吧。」阿泰不停地苦苦哀求,聲音顫抖。「我會報答你的,我發誓!」
這個人有弱點,有弱點就好對付。高登把水袋丟到地上。他當然不會捨己為人,丟水袋是為了吸引阿泰的注意,只要他去撿,高登就會衝到阿杜面前,作勢殺他,阿泰會趕過來救人,那時他趁對方心慌意亂,一刀濺血。
「謝謝你,朋友,真的,阿泰永遠感激你。」阿泰語無倫次地道謝,彎腰去撿水袋。
高登一個箭步衝到阿杜跟前,正要揮刀,又突然停下。他扭頭望著阿泰,搖搖頭:「他死了。」
阿泰呆若木雞,旋即衝過來:「阿杜,你怎麼了?你醒醒啊,有水了,你有救了,阿杜!阿杜!阿杜!」他發了狂般搖晃阿杜,後者毫無反應。
高登慢慢後退,撿起水袋離開。他走了幾步,回頭望見阿泰跪在屍體旁,目如死灰,孤影蒼涼。
「朋友,幫個忙好嗎?我要埋葬我的兄弟。」阿泰木然的聲音傳過來。
高登身形一僵,浪費時間、體力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但他不想刺激這頭受創的黑豹,以免多生事端。只好走過來,用刀柄砸坑。刀尖塗了蛇毒,當然不能隨便浪費。
「為什麼不用刀尖挖?」
「這個……更虔誠。」
阿泰也在用雙手刨挖,沙礫很硬,他的十指挖得皮膚撕裂,鮮血淋淋。他們把阿杜放進沙坑,覆上沙子。兩人合力搬來一塊沉重的風棱岩,立在墳頭。阿泰把左手放在風棱岩尖銳的稜角上,掌心拉破一個口子,鮮血滲入岩石。
「兄弟之血,不分你我。」他轉過頭望著高登,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