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啟示錄 第二章:1943 癸未1
1.
春天的黃土大原,總是充滿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躁動,就連那漫山的青草似乎在一夜只見都喝足了水,擺動著水靈的身姿,散發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騷情味兒。
穀雨前後,種瓜種豆,上年是個災年,雨來的晚了些,地都種上了麥,那些麥苗兒憋足了勁,把一個冬天蘊藏的精氣神都展現在剛剛抽出的麥穗上。那些少了土地的人家,不得不扛上钁頭,在所有能耕種的旮里旯拉里開出來一片片大大小小的荒地,隨便撒上點啥,到了秋里,多少都能收點,去年的災年不算是大災年,就算再餓,種子都是不能被吃掉,於是五花八妹的作物都被灑在了黃土地里,有谷,有黃豆,還有玉米。
道觀里的廟會已經熱鬧過了,高宗福照例布施了一塊大洋,和往年一樣,問起玄潤今年的年頭,玄潤只說了句,今年相生。高宗福對於玄潤這些話,始終似懂非懂,可卻深信不疑,只要玄潤說好,那指定就好。
他沒有去開荒,划算著等麥子收了,種上些倒茬的秋莊稼,等了明年,麥是麥,秋是秋,茬就順了,眼下他只等著再過上月兒半載,麥穗兒一泛黃,讓劉三再叫上幾個短工,那幾百畝的麥子,缺了人手不成。
那些溝溝坎坎里的男男女女們,揮舞著老钁,生怕瞅好的荒地讓別家給開走了,就連晌午,都是送飯,累了,抽上一鍋子旱菸,高興了,吼上幾句信天游,這邊山頭上是男人渾厚亢長的一句:天上星星晚上明,哥哥炕頭冷清清,只盼著月兒見了星,二妹妹晚上和額親嘴嘴……對面的山坡上就有個女人亮堂綿長的回上一句:天上星星明是明,妹妹我的心窩熱騰騰,只等著哥哥你走過來,咱二人這會就親嘴嘴。所有能聽到的男人們,都停下手裡的钁頭,哈哈的笑起來,伴隨著黃土味兒,在石家溝的川里飄著。
杏兒抱著河兒在大門外的青石上坐著,上個月就給娃離了nai,可著孩子卻是調皮,不管人多人少,總是是不是的把手往母親的懷裡伸,杏兒也沒辦法,只能由著他在懷裡摸著,捏著,直到捏累了,睡著了。
高志飛帶著元龍喜從門前的坡上爬了上來,杏兒見有人來了,連忙將孩子的手給抽了出來,可孩子卻不依不饒,還要摸,杏兒就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河兒就扯開嗓子哭了起來。高志飛聽見娃哭,說杏兒,你咋有打娃了,那么小的娃曉得啥。杏兒見元龍喜也跟著,有些窘,沒有搭理高志飛,抱著孩子回去了。高志飛嘟囔著,這些個婆姨,就曉得打娃娃。
過完年都快四個月了,元龍喜的病也好了,在高家從來就沒閒下來過,眼裡都是活兒,掃院子、馱水、餵牲口,樣樣雜活只要看上一眼,就都能幹,這讓高宗福很開心,也讓劉三輕鬆了不少,就連高志飛都覺得元龍喜這小伙子不錯,是個勤快娃。今格早上,高宗福囑託高志飛帶上元龍喜,去了東窯下面的那三孔石窯里,將裡面那些舊的糧囤都檢查了一遍,窯洞裡有老鼠,有那麼幾個糧囤都被老鼠挖了洞,高志飛就和元龍喜將囤抬到院子裡,然後和好了細泥,攪上麥糠和稀牛糞,都給補好,在院裡排開,這幾天日頭好,等晾好了,在給挪進去。又在最中間的一孔窯洞裡面靠窗的位置,盤了個小炕,安上了一口鍋,元龍喜每天都要下去幾趟,給灶膛里架上木疙瘩,新盤的炕要用文火慢慢炕干,火太猛了,炕面上的一層細泥都會被炸開,等燒乾了炕,就讓元龍喜搬進去住,今年手了新麥子,要將那三孔窯洞裡的糧囤給裝滿,這三孔窯洞裡的東西,是高宗福的命,也是高家的命,高宗福反反覆覆的叮囑元龍喜,要將窯洞看好,就算天塌下來,沒有他的話,窯都不能開。
通望東窯的小路,從高家出來,朝東走要下一個大破,然後中間一段是條狹窄的小土路,兩邊都是紅土崖,少說也就十幾丈深,路面寬窄勉強只能過去一架馬車,在靠近崖畔的地方,是幾棵長的七扭八歪半死不活的棗樹,棗樹的根深深的扎到土裡,防止土崖下雨多了被水滲垮,在窄路的另一頭,是個用酸棗刺編的大門,只有在掛鐵鎖的門閂旁,用了兩個光溜的荊條,勉強能夠容得下一隻大人的手,近了大門,左右各一個狗窩,高宗福不知道從哪裡捉來兩隻小狗娃,拴在兩邊,讓元龍喜從小養著,還給起了名,一隻叫剩糧,另一隻叫餘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