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影空來 十二悲歡一線隔1
元鼎五年四月中旬,戌時。
入夏後,白日便長了,是以到這個時辰,依有著朦朦天光。
香儀提著一盞宮燈慢慢穿行,她今夜需去聞音閣值夜。聞音閣是宮中樂師們練習技藝之所,白日裡絲竹聲不斷頗為熱鬧,但夜裡卻是靜悄悄的,派人值夜也只不過是要心下火燭,反正這禁衛森嚴的王宮裡是不可能進來賊的,所以香儀並不著急。
香儀年初時才滿了十五,香家雖不是大富大貴的,可開著一家米鋪,也算是不愁衣食的康人家,是以她並不願入宮,雖則侍候著的是青州地位最崇高的人,可為奴為婢又有何歡樂的。只可惜她的父母不認同她的想法,認為可以入宮於他們家來是無上的榮光,而且還可以親近他們青州最高貴的女王,那實在是祖上積德才可有的美差,所以在今春王宮徵選宮女時便把她送進來了。
香儀家世清白,樣貌秀麗,自然是通過了,如今入宮也一月有餘了,分在聞音閣里,管著那些樂器,十分的清閒,沒有當初想像的屈辱與辛苦,只是甚為無聊,就盼著三年快過,她便可出宮回家了。
經過章華園時猛地傳來「砰!」的碎裂聲,寂靜之中便顯得格外的響,嚇得香儀身一顫,差丟了手中宮燈。驚魂未定時,鼻端忽聞著一股酒香,顯然方才摔碎的定是酒罈,於是想這不知是哪個宮人如此膽大在偷酒喝,還這般不心打爛了酒罈,這麼一想,便打算作不知走過。
「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望盡似猶見,哀多如更聞。野鴉無意緒,鳴噪自紛紛。」[注○1]
驀然有歌聲傳來,如同古琴幽鳴,含著一種不清道不明的憂傷,讓人聽著心口痛眼角酸,卻又不知為何痛,卻又無淚可傾。香儀一時被歌聲中的悲愴哀涼所懾,不由呆在了原地,挪不動腳步。
「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望盡似猶見……哀多如更聞……」
反反覆覆的唱著這幾句,歌聲里充滿了悲憤悽然,唱到最後已是化歌為哭,那壓抑的悲嚎讓人聽著心生淒涼。
香儀此刻已是全然忘了值夜的事,不由自主循著那聲音走去,只想知道到底是誰在唱這麼哀傷的歌。
穿過章華園,便見前方泱湖邊的亭子裡有一人歪斜著身子倚臥著,暗淡模糊的暮光里,依稀可辨那人衣色天青,黑色的長髮未綁未束,就這樣披垂而下,有的散落在欄杆外,有的蜿蜒垂地,亭外地上有著碎裂的瓷壇,濃郁的酒香隨風飄散,顯然方才悲歌的便是此人。
香儀越發的好奇了,於是提著宮燈悄悄移步過去,走過木橋,踏上台階,亭子裡的人一直沒有動靜,半倚半臥在亭中的欄台上,似乎已睡著了。她一步一步靠近,踏入亭子,終是走到了那人跟前,提燈一照,頓時呆在當場。
燈下的那張臉,是獨得上蒼垂愛,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極盡奢美,令人一眼便屏息驚嘆,天地間竟可有如此無瑕的面容。
看著這張靜靜睡去的面容,香儀只覺得胸口如有七、八隻鹿在撞著,撞得她神痴魂呆,不知今是何夕,不知身在何地,只覺得看著這張臉,看著這個人,便可到天荒地老滄海桑田。不知不覺中,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碰一碰那張臉,想知道這是她的幻覺,還是世上真有如此美得近於神靈的男子。
手一寸一寸的靠近,就在她指尖已能感受了他皮膚的溫暖時,身後冷風襲來,然後一隻手擒住了她的手。
「……」事發突然,香儀驚嚇得張口欲叫,可脖子上瞬間便按上一隻手,將她衝到喉間的喊叫聲生生扼住,然後頭暈目眩間,只覺得身子一陣輕飄飄的後退。
待到她能再看清時,便見眼前立著一名白衣女子,長眉鳳目,容如冷月,清艷丰神,卻周身一股凌厲威嚴的氣勢,香儀只看一眼便再也不敢抬頭,膝下一軟,已拜倒在地,「奴婢拜見風王。」雖沒有見過,可完全不需要問,便可知這世間、這風王宮裡,有如此氣韻的只有一人———青州風王風獨影!
「送他回去。」
聽得這聲吩咐,香儀不由抬首,這才發現風王身旁還站在一名男子,高大英挺,面無表情,正是風王的近衛杜康,宮中之人常悄悄戲其為「風王的影子」。眼見杜康背起亭中臥睡的男子,她這才知這句話並不是對她的,不由心頭赫然又失落。
「起來。」風獨影丟下一句,看也沒看地上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