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25章 此何人哉
杜中宵在院子裡一個人站著,看著皎潔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如夢似幻。已是深秋,地上的草早已經枯黃,月光籠罩在上面,好似下了寒霜。
韓月娘出來,對杜中宵低聲道:「大郎,夜色涼了,還是回房吧。」
杜中宵低聲道:「沒事,我心裡煩躁,在外面走一走。」
韓月娘走到杜中宵身邊,嘆了口氣,低聲道:「我聽人說了譚二娘的事情,那婦人著實可憐,只是除了給她些錢糧,好好過日子,又能如何?這麼多年她都在馬家,也不去報官,也不留證據。等到官人來了這裡,要處置馬蒙了,忽然又一心以為自己大仇得報了。我問過別人了,事情哪裡有那麼容易。馬蒙為人奸滑,做事謹慎,根本沒有把柄被人拿住,譚二娘怎麼就認準了自己的仇能報。」
杜中宵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譚二娘弱質女子,沒什麼見識,講這些道理沒有用的。若是什麼案子都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官員只要按常規辦理一下就好,這官就當得太容易了。此事最讓我過意不去的不是譚二娘,她天性懦弱,受人欺負怎麼做都無可指摘。我心裡放不下的,是陶十七。那日他不合當街犯案,手刃仇人雖然痛快,也堵死了自己的生路。陶十七不死,我可以從容收拾馬蒙,終究能給譚二娘一個交待。陶十七問斬,這一切還有多大意思?」
韓月娘不語,有些不理解杜中宵為何會如此說。
多了一千年見識,杜中宵總覺得自己應該比一般的官員強才是。作為治下百姓,譚二娘應該有愚蠢的權力。不管她怎麼糊塗,自己都應該有能力替她伸冤,而不是推卸責任。實際按杜中宵的布置,最後一定會收拾了馬蒙,但陶十七他實在無能為力了。只是兒子死了,最後的結果對譚二娘還有意義嗎?
基層治理從來是艱難的,不要以為官小地位低就好對付。縣鄉勢力盤根錯節,官方的力量相對有些不足,很多時候只能求個平衡。不要說這個年代,杜中宵前世號稱對基層管控最嚴的,還有許多城關鎮五巨頭的傳說。沒有上面的支持,堅定的決心,那個時代動地頭蛇也不容易。
馬蒙跟縣裡的官員關係並不密切,他交往的主要是衙門公吏,州里縣裡都有。不能想當然地以為這些人沒有勢力,官員說什麼他們就會聽什麼,實際陽奉陰違,甚至挾制官員才是常態。只要想想,在杜中宵前世,一個地方上有財有勢的大戶,跟縣裡市裡的大量科局級官員勾結,查起來有多難就知道了。抓了人要麼找不到證據,要麼永遠找不到證人,很多案子往往就不了了之。
當然,官員鎮懾地方還有一招,就是法外施刑。只是面對衙門公吏的勾結,這一招不好用就是了。
想起此案,杜中宵的心情就有些沉重。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這種結果,難免有些失望。
重重地嘆了口氣,杜中宵對韓月娘道:「夜色涼了,你回房歇息去吧。我的心裡亂得很,到外面走一走。月明星稀,去看一看汴河的夜色。」
韓月娘理解不了杜中宵的想法,只好由他去,囑咐早點回來了,自己回房去了。
杜中宵喚了柴信,帶了兩個隨從,出了巡檢寨。
天上一輪圓月高懸,天幕上稀稀拉拉地布著幾顆星,看起來深邃而悠遠。杜中宵月下漫步,不知不覺到了汴河大堤上。
已近冬天,汴河水開始變淺,河面上的船稀少起來。船上掛了燈,三三兩兩布在河面上。
站在河堤上,看著此情此景,杜中宵莫名生出一種感傷。來到這個世界,中了進士做了官,一直都有個問題困擾著他,那就是到底做個什麼官。是在歷史的洪流中隨波飄流,利用自己前世的知識求一個順風順水呢,還是站上潮頭,舉一面旗做一個弄潮兒。甚至呼風喚雨,改變這洪流的流向。
大河奔流終到海,可身處洪流中,卻不知哪裡是大海的方向,引導潮流又談何容易。歷史將向何處去,多了一千年的見識,就能找到方向嗎?在杜中宵前世,曾經有數次人類以為已經到了歷史的終點。歐美的資本主義者瓜分了世界,以為已經找到了歷史的終點,把人類分為三六九等,肆無忌憚。可兩次世界大戰,一個紅色帝國的崛起,告訴世界那只是一個新的起點。那個紅色帝國以為找到了正確的道路,可不足百年就轟然崩塌,人類歷史又走到了另一條道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