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大宋 第164章 過去不須提起
今晚沒有月亮,不時有雲飄過,就連星星都看不到幾顆。院子裡掛了一盞煤油燈,顯得甚是明亮。
賀大舉起杯子道:「里正,多謝了你借這盞燈來,不然要請酒,眾人也看不清。」
里正何道成是營田務派來的,年老廂軍,汴河邊上拉了一輩子的纖。骨骼粗大,雖然已經年老,鬚髮皆白,面色卻非常紅潤。他為人爽朗,做事公道,甚得村民的敬重。
營田務的里正與地方的里正有些不同,不是役,有些吏的成分。一年象徵性的發兩貫錢,還有十畝免稅的職田,不服其他差役,就是說家裡有一個免差役名額。像何道成,年過六十,過了服役的年紀,做著里正,兒子裡便有一個可以免役。
飲了賀大敬的酒,何道成大著嗓門道:「阿大,說這些做什麼。你今日一家團聚,是難得喜事,一盞燈不值什麼,我這裡還帶了些酥糖,給你家孩子吃。」
賀大連忙謝過,轉身招呼兒子。卻見他站在母親身邊,拽著衣角,手指放在嘴邊,怯生生地看著自己,並不過來。這孩子長大這個年紀,今天是第一次見自己,一直不敢相認。
賀大的妻子輕輕推了推孩子,低聲道:「快快過去,謝過里正阿翁。」
那孩子才走上前,從何道成的手裡接了糖過去,低聲道:「謝謝阿翁。」
何道成摸著那孩子的道,笑呵呵地道:「這孩子眉眼間,都有賀大的影子,果然是他孩子。我且問你,今年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道:「我今年八歲了,名字叫狗頭。媽媽說,我生下來家裡就遭了災,命有些不好,起個賤名沖一下。住在蒙阿爹家裡,經常被打,狗頭打不爛,起這個名字,便就打不壞了。」
何道成嘆了口氣:「可憐,你這孩子吃了許多苦。現在回了家裡,有房地地,又有村里照拂,縱然是遭災,也不會餓肚子了。快快吃糖,過些日子去進學,讓先生給你起個好的名字,不被人打了。」
狗頭吃了一塊糖,閉著嘴品嘗著那香甜的滋味,過了一會,才輕輕地問:「起名字,我姓什麼?」
何道成道:「自然是隨你阿爹姓,姓賀。」
狗頭點了點頭,道了聲謝,重新回到母親身邊,偎在她的身上。賀大的妻子扶著兒子的肩,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也不知從何講起。那一年人餓,她總不能看著兒子活活餓死,不為自己,也要給兒子找一條生路。這一去就是七年,兒子沒有餓死,卻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貧賤人家,沒有那麼多講究。現在回到賀家來,不會餓肚子了,能把兒子拉扯長大,她便帶著兒子回來了。當年離家而去,只是背夫,終究沒有棄子。人為了活著,有時候不得不做一些事情。她不知道什麼大道理,也知道當初那樣做不好,賀大必然不好受,又能怎麼樣呢?她把孩子養大了。
蒙屠戶是個粗人,倒也沒有多壞,只是脾氣暴躁。兩人不是正式夫妻,喝了酒,女人也打,孩子也打。不喝酒的時候,倒是平平常常,安穩過日子。許多人家不就是這樣過來的?
決定回賀家,婦人還是有些忐忑的。賀大會怎麼想?周圍的人會怎麼想?怎麼看自己?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終究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糊裡糊塗就那麼回來了。
一切就這麼平平淡淡,賀大什麼都沒有問,什麼都沒有說,就像妻子回家住了些日子。周圍的村民倒是非常興奮,沒有人指責自己,開開心心為賀大辦酒慶祝。他們慶祝的,不只是賀大一家團聚,還慶祝有這樣一戶人家,熬過了生命的苦難。
喝了一會酒,何道成道:「再過幾日,教閱的廂軍要換人了。本來賀大要去的,現在一家團聚,這次就先不去了,好好照顧家人。看有哪一個願去,替了阿大。沒人去,我讓家裡的三郎去。」
班二郎道:「我是剛回來不久,不然就去了。劉七家裡種了桑樹,抽不開身,皮達的渾家剛剛有了身孕,都去不成,看來只能二哥去。無妨,若是他心裡委屈,下次我再替他就是。」
何道成罵一句:「我家替賀大做事,哪裡要你來替。再者說了,去做教閱廂軍,吃得好住得好,只是累一些罷了。年紀紀輕輕,會怕這些?當年汴河邊拉縴,比這日子苦得多了,還不一樣過來!」
眾人一起笑,舉杯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