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墓獸 第二十六章 上海古墓(一)
元旦次日,秦北洋陪同光與芥川先生遊覽豫園。
昨日,揚威跑馬廳,大鬧天蟾舞台,收還汗血馬,拯救孟曉冬,都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跟嵯峨光的重逢!何況還有救命恩人陳公哲,兩人已相約不日再聚。
至於光,過幾日就要隨父回日本,秦北洋還想好好陪陪她呢。
上海豫園,原是明朝的私家園林,毗鄰城隍廟,晚清時為上海多家行業公會所有。小刀會起義,曾在點春堂辦公,想必也曾出入「擅使一百來斤大刀的美少女」周秀英。
經過鎮園之寶「玉玲瓏」,乃是一塊碩大的太湖石。重新穿上的工匠袍子的秦北洋,細細觀之,據說是宋朝「花石綱」留在江南的遺珠,猶如濃縮的太白山懸崖頂峰。
登上明代疊山大家張南陽所疊的大假山,明知是一堆石頭罷了,卻給人峰巒疊嶂,澗壑谷邃,林木幽深的錯覺,宛如在萬山叢中,又有袖裡乾坤的古意。
走過九曲橋,來到湖心亭,芥川先生前頭,有個身穿淺蔥色棉衣,腦後拖著長辮子的中國男子,正悠悠然地向池子撒尿……
秦北洋看了羞愧難當,蒙住光的眼睛,不讓她看到這丟人的一幕。
到了湖心亭茶館坐下,芥川先生憑欄嘆息:「面對聳立在冰冷天空下的中國亭子,一泓布滿病態綠色的池水,不僅是一幅愛好憂鬱作家所追求的風景畫,同時也是對這個又老又大的國家可怕且具有辛辣諷刺意味的象徵。」
秦北洋一時語塞,不敢看九曲橋下一泓綠水,最好來一股寒流,徹底把水面結冰了吧。
「秦先生,我來中國遊歷了幾個月,有令我興奮激動的發現,但更多的是失望!現代中國有什麼?政治、學問、經濟、藝術,不是全在墮落嗎?說到藝術。嘉慶與道光朝以來,有一部可以引以自豪的作品嗎?」
秦北洋心中暗暗羅列,只想到《海上花列傳》、《孽海花》、《官場現形記》、《老殘遊記》云云……
光撒嬌地說:「芥川先生,不要這麼說嘛!」
「對不起,原本我是多麼熱愛中國!」芥川書生意氣,直抒胸襟,倒是有些像秦北洋,「但如今,我已不愛中國了!即使想愛也愛不成了。當目睹全中國的腐敗墮落,仍能愛中國的人,恐怕要麼是頹唐至極沉迷於犬馬聲色之徒,要麼是憧憬中國趣味的淺薄之人。唉,即便是中國人自己,只要還沒有心靈昏聵,想必比起我一介遊客,怕是更要嫌惡的吧。」
「芥……」
秦北洋感覺無從反駁,作為一個中國人,亦是愛之深!恨之切!甚至嫌惡至極。
「幾個月前,我在北京拜訪過辜鴻銘先生,他是中國最著名的學問家。他看到我穿了一身中山裝,竟說『不穿西服,令人欽佩。可惜還缺條辮子!』他為我談論段祺瑞、吳佩孚,又追憶往事說曾經與托爾斯泰通信。辜先生說的意氣風發,目光如炬,臉龐竟然像一隻蝙蝠!」
「生動!不愧為大小說家。」
秦北洋想起三年半前,北京房山石經山金仙洞,那位拖著長辮子侃侃而談的滿清遺老。
「秦先生,難道您也見過辜先生?」
「不不不,只是早有耳聞。」
「我對辜先生說,為何感慨於時事而不參與時事?老先生便似有所恨地在粗紙上大書曰:『老、老、老、老、老……』」
芥川頗為形象地以手指蘸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一連串「老」字。
「我愛我從書本中讀到的那個中國,我愛活在唐詩宋詞八大山人畫中的中國,但當我真的來到了中國,看到活生生的二十世紀的中國,那就只剩下『蒼茫萬古意』了!」
芥川先生起身,一場本應愉快的旅行,就此草草收場。
離開豫園與老城廂,秦北洋將芥川與光送到飯店門口。十五歲的女孩對他依依不捨,把眼淚水都灑在九色的鬃毛上。秦北洋跟她相約,在她回日本之前,還可以再見一次面。
是夜,光又想溜出飯店客房,卻被父親牢牢看管住了。她扒在窗口,眺望外灘對岸,昏暗的浦東田野,有個光點從地面起飛……
她不知道,那是錢科與卡普羅尼在操控四翼天使鎮墓獸的實驗。
一夜難眠,光紅著眼圈爬起來。嵯峨侯爵還在處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