鈿合金釵:長恨劍 第十二章 七煞鬧店蛇通鼠,書生當壚酒切鮮_頁2
雨是清晨時分與朝露一同共赴大地的,實際上,今天的人們根本分不清它們之間的區別,因為這雨絲自雲翳之間落下時的速度實在太慢,而那一滴滴雨又太過細微難辨,以至於這整片天地並不是被滂沱濺地而起的雨花所氤氳升騰開的氣霧塗抹而變得模糊不清,而是被密集的落珠清屑織就的層層簾幕所遮擋,闖入其間時,極密而極細的雨簾猶如靜止在空中一般。
或者更確切的說,它們便是由空氣中剝離出出的水分匯成,不為人察覺地在臉頰與發冠上附著,卻沒有絲毫下淌的趨勢,仿佛人們才是闖入這片天地的外來者,驚擾了這些本來便存在著的晶瑩。
自如歸客棧出發時算起,這兩人已然沿著官道向長安方向走了五六日,然而不知是在他們身上沉寂了許久的氣運終於發揮作用讓他們避開了追蹤,還是那一道若有若無的相伴了一路的縹緲劍意,這幾日的行程竟是安穩平常的緊,無論是武林宗派還是朝廷鷹犬,都不再見有半個人影攔路。
楊暾顯然很滿意這種不受打擾的清閒,同時也很不滿意之前在深山老林里摸爬滾打的經歷,這一路上數家酒壚茶鋪,老闆無一不受了好幾塊碎銀的大恩惠,茶酒肉餅面,跟古代攻城略地衝鋒在前的死士一樣一批又一批往他的肚腸里填充,一旁的王凡單是看這一副吃食都覺得看得有些膩味,楊暾卻還能每餐津津有味又風捲殘雲地咽下去王凡時常覺得他背後的鹿鍾劍真是找錯了主人,若真是讓這位仁兄去過隱居方外的生活,只怕不出半月,山中便是鹿也吃盡,鍾也敲破了罷。
反觀王凡自己,倒是大不相同,或者說與先前別無二致,除了因習練五禽戲而愈發綿長的氣息與更為健壯的體魄外,他還是那個會在或飯桌或床榻上大談一番先賢禮法規矩並之後發現對方要麼已經酒足飯飽要麼已經酣然入眠只好報以無奈的教書夫子。
然而雖說五禽戲只是一門導引術而非貨真價實的功夫,但每一次按著所謂「虎鹿熊猿鳥」的順序打完這一套後所感知到的真真切切的通體舒暢,以及愈發明顯神完氣足感與按里數遞增的每日行程,都讓王凡忍不住心生喜意,甚至萌生出幾分即使蜀山仙法也不適合自己,那麼就算是花上幾十年的時間練一門功夫,看上去卻也不再那麼遙不可及與令人心慌了何況身邊還是這樣一位如父兄一般的江湖人。
看著棚外幾不可見的雨絲與道上水窪里同樣微若蚊叮而泛起的淡淡波紋,王凡這樣想到。
今日到達這間茶鋪掛什麼王氏李氏的名號,高掛舊幡上那個濃墨正楷的「茶」字收筆處也有些走樣,簡單搭就的小棚下七零八落擺放著長凳方桌,不知是這主人懶得整理還是想討好一番長安城裡那些崇尚標新立異與特立獨行的貴人們,整副局面沒有一點規整可言,但又偏偏因為各種器具的寒酸陳舊,不僅沒有擺出一點那些豪貴酒樓的瀟灑狂意,反而顯得更為髒亂,就連蹲在門口道旁那個身材佝僂的老乞丐都只是捧著一碗碎肉麵吸溜,而不願把腳踏進棚里半步。
王凡看了眼乞丐身上的破衣爛襖,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先前到此處時,他也多次請老人進棚而坐,卻是被當作耳旁風一般沒能得到半點回應。轉過頭去,王凡又看向正大嚼著茭白下酒的楊暾,他與往常一樣點了一堆吃食,此時正不斷用饑渴的眼神瞟向內廚往返忙活的身影,顯然是做好了要大快朵頤的準備。看見兩人之間莫大的差別,王凡心中生出一點莫名其妙的不忿,決心要在一會兒上菜後多嘮叨幾句才好。
就在這時,一陣黃花梨木車輪碾過被雨水浸的濕潤粘稠的道路發出的輕微啪嚓聲在車夫揮舞馬鞭的吆喝中被一同送遞而來,一輛尋常易見的馬車自長安方向緩緩駛來,右輪在泥濘處軋出一犁長痕,但轉瞬間又滾陷入一方水窪,將輪上的泥印沖洗乾淨,然而這一上下,整個車身隨之顛簸,搖得車內人似是大為不滿,用力拍了兩下廂門,扯著粗嗓子瓮聲瓮氣地用一口地道的長安官話罵了起來,但駕車的精壯漢子像是耳聾一般全然沒有動作,只是緩緩束緊韁繩,嘴中長吁,將馬車停在鋪外。
車子甫一停穩,廂門便被一把推開,只見從中依次走下三人,排在首位的男人一雙細眉,鼻下撇捺兩道稀胡,雙手環抱胸前,其中斜斜夾著一根奇形怪狀、長滿了疙瘩疤瘤的黑粗棍子,下了車後四下警惕探看,儼然是個門房護院的樣子。
其後是一個肌肉虬結的莽漢,身魁似牛氣喘如注,一臉的凶神惡煞,卻在不斷罵著那些與他體貌完全不符的字正腔圓的長安官話,真不知是哪位當朝官老爺的家眷,能生的這般粗壯駭人。
大漢一邊罵著,一邊用右臂緊緊環抱著一個農婦打扮的女子,那婦人臉上有著可以眼見的驚惶不安,將她那由黛眉珠眸,瓊鼻嬌唇所構成的遠遠超脫普通民婦的美貌遮掩於其下,而她額頭上沁出的細密汗珠、微急促的喘息——
「楊兄,這」
王凡緊張地扯了扯一旁似乎全然不在意這女子被挾持的境況而只是專注盯著她的楊暾,正想多說些什麼時,楊暾忽然暗中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安心,王凡這才明白桌旁人早已注意到了什麼,放鬆了些呼吸,也盡力專注起桌上逐漸增多的菜品,不去看身後那剛剛入座的三人。
兩壇露水觀、三碗羊肉湯麵、一碟鮮切鱠,很正常的三人份吃食,卻聽得王凡心中愈發急躁起來,這些日子,他苦練五禽戲,無論是氣息流轉還是筋骨肌肉,都有所增長,深知已與先前瘦弱不堪的自己截然不同,自認也有了點出手傷人的資格,再加上一路上見楊暾行俠鬥勇,刀來劍往,他心中更是攢下不少風發意氣,只覺得一股子氣力在體內亂竄,恨不得立刻便找個由頭髮泄一頓。這麼想著,王凡的眼神愈發熾烈,忍不住又拽向楊暾的衣袖,竊竊道:
「楊兄,還不動手麼?」
楊暾聞言先是一愣,詫異看向身旁那個往日時常手足無措的教書夫子,兩指向他腕上一搭,聽了半晌脈跳後微嘆一聲,喃喃道:
「嘖,練得急了。雖說只是導引術,但操之過急的話也容易擾亂心神的,看來我得加強監督你了」
楊暾搖了搖頭,指了指身後一桌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