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方 第一百一十章 久病成良醫
醫蕪立在西堂外等候,遠遠見到解憂拖沓著步子緩行,仿佛縈繞在山道上流動的一抹微雲,一時看住了。
待她走得更近,醫蕪才發覺她懷裡還抱著一大堆竹簡,忙上前接了,向旁讓過一步,「醫憂請入內。」
解憂這才舒口氣,幸好這簡片削得薄,水分烤去大半,拿在手中還算不得太過粗笨,但抵不過數量眾多,若是路再長一些,她都不知是不是需要分批搬運。
廊外掛了湘竹的篾簾,由一指寬的竹皮串起,青色尚未褪盡,上面點點斑駁。
這是夏季阻擋蚊蟲所用的輕簾,又不擋山風,風吹過時,竹簾隨風而動,輕盈仿若無物,遠望去像是氤氳不散的緗色山嵐。
揭開簾,流水聲和茶香先迎了出來。
解憂唇染淺笑,緩緩步入,眯起眸子掃過堂中。
西堂一側臨著山溪,今日情好,臨溪一側的窗牖洞開,水聲潺潺,粼光流轉,屋中的陶壺還煮著茶湯,倒是一場風雅集會。
爐旁分設兩案,各坐了六人,醫喜遠踞上首,身前的茶水是滿的,碧綠盈盈,翻騰著白色蒸汽。
見解憂入內,多數醫者站了起來,衣衫的窸窣聲響成一片。
醫喜巋然不動,只冷笑一聲,「聞醫憂染病臥床,半月方瘥。醫者不能自醫,斯為天下笑。」
「醫令之言甚是。」解憂坦然迎了他不善的目光,眸子一轉,悠然自若地挪到醫沉身旁坐下,伸手取過反扣的小碗,斟了半碗茶湯,輕啜一口,才笑著續上,「醫令年及花甲,憂素體虛損,無過十年,必將垂殆,自不及醫令壽考。」
此言一出,眾醫忍不住交頭接耳,擠眉弄眼,這一次解憂臥病休養可不是小事,不少人認為其中定有隱情,畢竟她醫術了得,能救回垂危的少姬,雖比不上傳說中起死回生的扁鵲,卻也夠稀奇的了。
不想她才露面,就大方承認,她身體的確虛損,而且到了她自己都挽回不了的地步。
醫喜難得怔了,他本已想好了一筐說辭奚落解憂,被她這麼自降一等,竟是一句也用不上。醫喜暗暗捏緊了枯瘦的手,不得不說,要同這醫憂斗心思,不下些深思熟慮的是遠遠不夠的。
一名醫師走出一步,打量了解憂面色,不解道,「聞醫憂能割皮解肌,訣脈結筋,搦髓腦,揲荒爪幕,湔浣腸胃,甚而漱滌五藏,練精易形,悉如上古神醫俞跗。然醫憂竟不能禳一己之命?」
解憂斂眉,上古神醫俞跗?剖開腹部,清洗五臟?怎麼可能?!
傳說俞跗乃是黃帝時期的醫者,那時要真將人剖開了,那是鐵定活不成了,所以這俞跗應當不過是一個使用人偶象徵性作法,借而治癒疾病的巫覡罷了。拿她去比俞跗,這樣的謠傳,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
「死生亦大矣,然憂無所畏也。」解憂無所謂地揚了揚眉,含笑抿著一片枯綠的茶葉。
「何以無畏?」醫師大不以為然,若說見過了太多的死亡,那應當更害怕才對。
那種瀕臨死境的狼藉、掙扎和絕望,他不信解憂會不怕。
「所謂生,物化之始,碌碌苦也;死,物化之歸,將還道於天。」解憂彎了彎眉,將茶葉抿回碗沿,抬頭淺淺笑著,「生無所謂喜,死無所謂哀,何以樂之,復何以懼之?」
她從來都不怕死亡本身,只是擔憂自己來不及在那一日來臨前,做完想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醫師一時語塞,想不到面前這個或許還未過總角的少年,對生死能有如此透達的參悟,他竟是自愧不如。
解憂抬眸瞥了瞥那醫師,笑著掐斷了談話,「死生亦大矣,醫師終不免落俗。」
當面被解憂駁回了觀點,還被她扣上一個「落俗」的帽子,那名醫師面色紅了白,白了又紅,偏偏又奈何不了她,只能退回案前,坐下悶頭飲茶。
他們談話間,醫蕪已將解憂帶來的簡牘分發至每人面前,眾人埋頭看起書簡,堂中小聲的議論慢慢平息下去。
簡上字跡工整雋秀,帶著幽淡的藥草味,內容更是許多人傾盡半生聞所未聞。
解憂不過飲了小半盞茶,再抬眸時,收到的目光便是欽佩與讚許。
連醫喜都忍不住顫了手,深陷的眼中燃起一點火苗,不過兩月啊!兩月前還只是零落殘缺的斷簡,這少年只用了兩月的時間便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