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人 025.從別後4.
那是一個男子微磁的嗓音,應是硬朗的,然而唱起歌來卻透著一種說不清的情愫,歌聲柔軟,婉婉轉轉,似愁腸百結。
他唱:「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墨無歸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抬眼去看狐域白,道:「那鈴鐺……?」
狐域白頷首道:「不錯。是他。」
酒樓的酒招在夜風中招展,一人倚在一扇紅窗邊,正悠悠而歌,他一隻手搭在窗沿上,手裡拎著一隻精緻的銀質酒壺,酒壺上的紅穗子隨著夜風一盪一盪。
見到墨無歸與狐域白,歌聲便戛然而止,這人伏到窗欞上,露出了一張秀麗的容顏,額前兩隻角格外惹眼,他沖他們招招手,晃了晃手裡的酒壺,笑道:「呦,斂繁,還有狐域君……上來喝酒啊?」
墨無歸仰頭看那張言笑晏晏的臉,一時間竟恍如隔世,道:「則邇?」
那人好容易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又倚到了窗邊,斜眼笑道:「當然是我李慕知啊。不然你以為是誰?」
墨無歸道:「你……」她本來想問,你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怎麼……墮魔了?話到嘴邊,被她吞了下去,道:「你……你怎麼會被繾陽殿下追捕的?」
李慕知煩惱道:「唉唉唉,這可就說來話長了。來,咱們上來慢慢說,邊喝酒邊說。」
片刻後,三個人都坐在了酒樓的二層,層層紗幔間,一身青衫的李慕知殷殷勸酒,腰間墜著的一枚銀鈴叮噹叮噹,他道:「來來來,嘗嘗怎麼樣?這可是我親自釀的。我知道,我知道斂繁你不喝酒,從前就不喝。就嘗一點麼,一點又沒關係。」
墨無歸想起從前在碧落的時候,即使知道她不喝酒,他也是這樣勸酒,每次都仿佛在挑戰什麼遊戲,樂此不疲,心中不由好笑。
狐域白一伸手,接過了李慕知給墨無歸斟的一杯
,微笑道:「則邇殿下,我來替墨墨如何?」
李慕知身子一歪,倚到了美人靠上,道:「好吧好吧。不過狐域君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笑?真瘮人。」
「……」狐域白的眉尖明顯抽了抽,他抿一口酒,舉手揉了揉眉心,不想再說話了。
李慕知仰頭將自己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呼出一口氣,道:「也不必叫我殿下了。早就不是了。」
墨無歸將心頭疑問壓下,沒說話,取過几上的糕點,吃了一塊,對李慕知道:「太甜了。」
李慕知哼哼兩聲,道:「又不是給你準備的。」
墨無歸訝然道:「怎麼?汀若也會來?」她目光瞥過他腰間的銀鈴,這枚銀鈴曾經一直都戴在汀若的腕上,是汀若煉出的第一件寶器。
聞言,李慕知的動作頓了頓,好半天才狀似若無其事的斟了杯酒,淡聲道:「斂繁離開碧落三十餘年,很多事確實是不知道。」
他面上似笑非笑,似嘆非嘆,神色中捎帶幾分自嘲,墨無歸與他相識近三百年,從沒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不由心頭一沉,不敢確定地道:「……怎麼了?汀若出事了?」
李慕知又是一杯酒一飲而盡,他放下杯盞,按了按太陽穴,然後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輕輕扣著桌面,沉默一會兒,他才道:「嗯……出事了。」
墨無歸眼皮一跳,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聲音也不自覺抬高了幾分,她道:「出什麼事了?」
李慕知看了她一眼,笑容完全斂去,聲音平穩地道:「她死了。」
這三個字仿佛一道驚雷當頭劈下,劈得墨無歸整個人都僵住了,半晌,她難以置信地道:「……死了?」
李慕知篤定道:「對。死了。」
整個隔間一時陷入死寂,好長時間,墨無歸才緩過神來,艱難地問道:「怎麼……怎麼死的?」
李慕知漠然道:「你不記得她那個師尊了嗎?修煉急於求成,脾氣又暴躁,結果走火入魔了,拿著他那把『巍暮』瘋子一樣到處亂砍人,阿蘅就這樣被他砍了百來劍,死了。」
汀若宮號喚汀若,本名喚作楚蘅,這名字還是她師尊青曜殿下親自取的。這位青曜殿下墨無歸不曾打過交道,甚至連本名也不知道。她只遙遙看過他一眼罷了,並且只看到了一個側影,如今已然記不太清了,但她記得,當時她對他的印象是不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