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新明 第三百七十八章 稅改(二)
張四維說出八稅一的時候,心都在滴血——大變法以來,趁著天下工商大興和張四維政治地位上升的東風,以王崇古為首領的晉商集團,大肆進軍工商業,獲得了很大的市場份額。
經過七八年的苦心經營,晉商與傳統的淮商、閩商、徽商、秦商、魯商、蘇商、江右商幫等大商幫一樣, 新晉為此際天下工商的骨幹力量。
這些大商幫本來自有傳統行業,例如淮商此前以鹽業為主;閩商以海運為主、秦商以茶馬為主、徽商、蘇商以典當和絲綢產銷為主、江右商幫以連鎖酒店業為主等等。
至於晉商,發家吃的是「政策」飯,發展到現在則以金融業和鹽業為主。所謂政策飯,實際上晉商骨子裡帶著的「官商」基因——以「俺答封貢」最為典型,晉商集團通過壟斷漢蒙交易, 賺取了發家致富的第一桶金。
塞罕壩之會以後, 朝廷全面開放了漢蒙貿易,秦商、淮商等大商幫也殺入這塊市場, 晉商突然從壟斷地位跌落,吃了不少大虧。在王崇古的調度下,他們一方面鞏固傳統陣地,另一方面大肆進軍內地工商業,侵奪淮商、徽商地盤,並發展出以票號為基礎的金融業——現在則晉級為銀行業。
需要指出的是,儘管這些大商幫赫赫有名,但與朱翊鈞成立的工商集團相比,則如同螻蟻比之大象。大變法之前,有些商幫例如魯商、閩商和江右商幫,主動依附皇室的工商集團,為之提供原材料和物流服務,規模得到了極大擴增。
大變法之後,此前依附於皇室的這些商幫近水樓台先得月, 獲得的技術和市場都比晉商、秦商要好得多, 因此晉商這些年發展並不如俺答封貢時期——晉商善「守財」,卻缺乏冒險基因, 這也是王崇古等人早就發現並要極力扭轉的。
儘管缺乏冒險基因,但晉商這些年仍然在金融業、採礦業、木材加工運輸業、鹽業等方向取得了極大進展。尤其張四維在政事堂登頂後,晉商團體如同滾雪球一般,急速壯大。
但如今皇帝欲改稅制,張四維則暗暗叫苦。這對任何一個大商幫都是一個壞消息,而晉商尤甚。
明代自洪武以來,徵收的工商稅都是極低的。課徵辦法雖因課徵對象不同而異,但對各類手工業品一直採用從價計征,稅率一般為三十分之一,且免稅範圍極廣,凡嫁娶喪祭之物,自織布帛、農器、食物及既稅之物,車船運自己的物品,以及魚、蔬、雜果非市販者皆可免稅。
但是,對於非商幫成員的工商業者來說,所謂的低稅率其實並不低——跟自耕農的稅賦一樣。條鞭法之前,朝廷徵收的所謂「田賦」極低,萬曆初年時全國平均每畝4升。這是什麼概念?按稻田算,大概百分之二;按小麥田算,大概百分之四。與戰國時期的日本按二分之一比例徵收相比,簡直低的可憐。
但是這些正稅加上丁賦、均瑤、力差、雜泛——這些其實也算是「正稅」,關鍵是徵收環節的腐敗低效和層層盤剝,自耕農的畝均稅賦就一下子暴增到了畝產量的三分之一,大概是所謂「田賦正稅」的十倍以上。因此遇到災年,大規模的兼併就不可避免。
商稅也是一樣,隨著朝廷的日漸臃腫低效,財稅不足的各級官府開始大規模設立鈔關收取「船料費」和「車馬稅」;城市則設立「門攤稅」以及各類「雜派」和「攤派」,前面的算是地方稅,後面的「雜派」和「攤派」則近乎地方官的勒索了,加上收稅環節的盤剝,與田賦正稅一樣,大明實際上的商稅並不低。
現如今工商業的實際稅率大概是十稅一,已經接近朱翊鈞所擬的「八稅一」的稅率。但是對於晉商等大官商來說,雜派和攤派,是沒有人敢收的。鈔關、門攤稅這些,他們也只交少量定額。相對於小工商業者,這些大商幫,稅負大概僅在十五稅一左右甚至更低。
因此,對於皇帝提出的稅率,張四維深感肉疼也屬理所當然——這相當於正稅翻倍還多。
而對於朱翊鈞來說,穿越前他是稅收工作者——明代的漏洞百出的稅收政策在他的眼中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畢竟,這才是他的本行。
從萬曆元年穿越時開始,朱翊鈞就在研究明代的稅收問題。但一直到萬曆十四年才有所動作,是因為他深知財稅政策的根本:首要的是涵養稅源。
變法之前,全國最大的稅源除了土地田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