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二十五章見先生如見元帥
基於某種心理,李肆現在見了范晉,依舊滿口喊著范秀才,有時候他還真想問范晉一句:「你是不是有個街坊叫吳敬梓,還欠了他很多銀子?」
他這個歷史門外漢,只以軍迷的身份懂些軍制兵器什麼的,文史方面,除了一些印象深刻的東西,其他全然漿糊。\\www、qb5、c0m\吳敬梓的生辰籍貫這種事,他一點也沒印象,壓根不知道人家是安徽人,久居金陵,這時候才11歲……
李肆終究沒問出口,就算范晉是范進,對他也毫無意義,畢竟他已身在1712。
盯著范秀才的手指,李肆眉頭皺了起來:「秀才,你還是沒用粉筆?」
說到這事,范秀才酸得有趣了:「不好用,用不好,不用也好。」
李肆只嗯了一聲,粉筆雖小,變革卻大,范秀才抵制這新生事物,他早有預料。
粉筆這玩意沒什麼技術含量,原料就是石膏,生石膏是藥材,熟石膏用來做豆腐。在藥店裡買生石膏,兩三文錢一斤已經是高價。買來生石膏燒成熟石膏,放進何木匠作的木模里,加粘土融水攪拌,之後曬乾即可。質量雖然沒法跟後世工業產品相比,可在黑板上能留下清晰字跡,管用。而那黑板,也只是木板塗了一層黑灰漆,標準的山寨貨。
范秀才抵制粉筆黑板不只為書寫習慣,寫字寫到一手灰,對讀書人來說,也是有辱斯文,更關鍵的是,以現有的「教學方法」而論,這套東西毫無用處。
「來吧,秀才,看看我是怎麼用的。」
招呼著范晉,李肆要給他上示範課。
李肆搞起的這個山寨蒙學,三間草屋打通了兩間當作教室,另外一間就是范秀才的住處。教室里擱著十來根何木匠出品的長板凳,兩三個學生合坐一根板凳,每人手裡一本五文錢的劣版《三字經》,一塊小黑板,一張擦木板的破布,景況寒酸之極。
筆墨紙硯雖然費錢,李肆要想點辦法也不是購置不起,可他是成心的,就不讓他們用。
古人沒有系統的「教育學」,只有歷代傳下來的先生禮,弟子規。蒙學的教法就是先生帶著弟子讀,接著弟子搖頭晃腦背誦,先生再逐字逐句講解,然後問答解惑,這是讀書,寫字則是從描紅開始。等到弟子成了先生,把先生那套照搬來即可。
而在眼下這個教室里,這套教法就遇上了大麻煩。蒙學裡先生最多不過教一二十個學生,一般也就十個不到,可這一窩足有四十個。如果說西牛渡書院是首都機場的公共廁所,那麼李肆這蒙學就是縣城汽車站的公共廁所,怪不得范秀才一臉被輪的鬱悶樣。更難受的是,這一窩大小都有,小的六七歲,呆若木雞,大的十四五歲,朽木難雕。不是得靠著這份薪水吃飯,范晉估計當天就捲鋪蓋逃了。
見李肆和范秀才進了教室,賈狗子跟吳石頭吆喝起來,把小孩們都趕了進去,他倆年紀已經超標了,但李肆卻沒放過他們,連帶礦場上另外幾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孤兒都圈了進來。至於他們挖礦的活,李肆讓出了一份爐工銀,攤到了他們身上,外加補貼一些自家的口糧,讓他們每天只需要完成一半的日課,就能基本保證溫飽。
原本李肆還想著讓村里更多年輕人脫產學習,可就這幾個孤兒,他就得拼上所有收入,才能拉成半脫產,窮啊,真希望鄔炭頭那進展能快點……
教室里人都齊了,就聽得一陣紛紛雜雜的喊聲:「先生好……」見李肆還在出神,范晉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揮手示意眾人坐下。
「等等!」
李肆回過神來,這才看清教室里的景象,學生們一個個垮肩塌腰歪脖子,站沒站像,坐沒坐像,心說這可不就是個改變的機會?
「賈狗子、吳石頭,出列!」
下意識地,李肆就用上了軍官腔調,讓兩個少年站在了教室前面。
「迎送先生怎麼能這麼潦草隨便!?書讀得再多,不知禮那還是個廢物!你們跟我學,看仔細了!」
李肆沉聲說著,接著收腰挺胸,雙腿併攏,兩手貼在腿側,朝著范晉,嘴裡大聲喊著:「先生……好!」最後一個「好」字出口時,腦袋已經帶著上身平平地折了九十度,行了一個再標準不過的鞠躬禮。
「啊喲……使不得使不得……」
范晉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李肆只是拿他當模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