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白晝漫遊 016 鄭老師
鄭老師的先生早就已經去世,唯一的女兒,現在在美國,已經在舊金山灣區成了家,有了小孩,每每提起要接鄭老師去美國,都被她拒絕了,拒絕就很乾脆的兩個字:「休想」。
再說下去,鄭老師和女兒說,我去美國幹什麼,去當個討人嫌的老太太?走在街上,說不定還被人當作「黃禍」?我在這裡,有我的工作,有我的學生,你要是想讓我多活幾年,就放過我。
老太太在這點上很倔,她女兒也沒有辦法,不過好在,她知道自己母親的身體很好,沒什麼毛病,住在學校,學校的同事學生和鄰居們很照顧她,只要她稍稍有點什麼狀況,院裡和鄰居們,或她的那些學生,肯定會馬上給自己打電話。
這樣,倒比去了美國,自己和先生以及兒女,每天早上一鬨而散,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家裡,有更多的人在照顧。
盛春成是朋友介紹,女兒在網上找到他的,請他每個星期,都去給自己母親做一次保健按摩,母親要是身體有什麼狀況,也請盛先生告訴我。
盛春成答應了,每個月的月尾,她女兒就會把下個月的保健按摩費用,轉給盛春成,就像是預訂的意思,而且,盛春成和她說一次三百,她自己提到了五百。
盛春成每個周日的下午都會過來幫鄭老師按摩,然後在這裡,和她一起吃晚飯,鄭老師會做很多盛春成喜歡吃的菜,這事還源於他們第一次的約定。
鄭老師確實很忙,盛春成給她按摩的時候,茶几上的手機經常會響,給她打電話的,有學校的同事,國內的同行,或者是她帶的學生,電話一接起來,他們就會在電話里討論問題。
這個時候,盛春成就會坐在邊上靜靜地聽,他聽到鄭老師在說什麼「縮表」、「資本賬戶開放」、「流動性過剩」等等的詞,聽得一知半解,卻很喜歡聽。
這種電話,短則幾分鐘,長則十幾二十分鐘,每次盛春成給鄭老師按摩,總會被這樣的電話打斷好多次,掛掉電話,鄭老師總是會歉意地和盛春成說:
「抱歉抱歉,小盛,耽誤你時間了。」
盛春成趕緊笑著說,沒有關係的,鄭老師,我雖然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很喜歡聽,你們在說的,都是大事。
鄭老師趕緊擺手:「沒有什麼大事,老百姓每個人能夠衣食無憂,才是真正的大事,我們這些人,都是書生意氣,只會坐而論道,不值得一提。」
話是這麼說,但接起電話討論的時候,鄭老師可是很認真的,一點也沒有不值一提的意思。
盛春成第一次來的那天,按摩結束,盛春成要走,鄭老師拿出一百塊錢,給盛春成,盛春成不要,說你女兒已經給過錢了。
「她給你的是按摩費,我給的,是耽誤了你工作時間,給你的誤工費,這個你必須收。」鄭老師認真地說。
盛春成不肯,他也認真地說:「那我坐在這裡,聽你們打電話,還覺得是在上課,我是不是還要交學費?」
鄭老師一愣,然後笑了起來,她說不對不對,這個沒有對價關係,教育和求知,都應該是自願的,你要是自願來上課,是該交學費,但你在邊上聽我們打電話,這個不是自願的,而是被動接受,被動接受,怎麼能說是上課,當然不用交學費。
「就像我走過一家店門口,聽到店裡在放音樂,我覺得好聽,就站著多聽一會,那店家,能收我版權費嗎,當然不能。」鄭老師說。
盛春成也來勁了,他說:「鄭老師,你說的不對。」
「怎麼不對了,來來,你說說。」
「教育本來就是被動的,我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翹課,不去上學,但如果我們翹課,老師會批評,家長會打,怎麼能說是自願的,包括讀大學也是,你的那些學生,要是能不上課就可以畢業,我想,他們大多數都不會去上課了,你能說教育是自願的?
「我們被動接受教育,什麼時候,又不用交學費了?」
鄭老師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人亢奮起來,她下意識地挽了一下衣袖,袖口扣死了,沒挽起來,她說:
「喔吆,喔吆,這個有意思,我要和你好好辯論辯論。」
兩個人爭執了半天,結果誰也沒有說服誰,鄭老師堅持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