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白晝漫遊 403 今年暑假
「今年暑假,我老婆帶著女兒,去了紐西蘭的奧克蘭,顧城就是死在奧克蘭的激流島上,他們要去激流島看看,去看看顧城在《英兒》那本書里寫的,他養雞的地方。」
孫先生說著,頭微微上仰,好像是看著夜空的深處,又好像是看著遠方的某處。
「激流島在奧克蘭的東北方向,離奧克蘭並不遠,只有十幾公里,天氣晴朗的時候,從奧克蘭都可以看到激流島。從奧克蘭去激流島,有輪渡,半個多小時就可以到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老婆和女兒,沒有和大家一樣,乘輪渡過海,而是專門去租了一條小船,可能是覺得,是去看顧城,不想和那些鬧哄哄的遊客們一起,趕集一樣地過去,而把它當作是一次很私密的行動吧,我不知道,應該是這樣。
「其實,那一帶的海象很好,也沒有颶風什麼的,但鬼使神差,她們坐的小船傾覆了,我老婆和女兒兩個人,都溺水身亡……」
「啊!」盛春成忍不住叫出了聲。
「發生這樣的事,連警察和當地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知道因為什麼。我想,可能是天意吧,你看看,我把她們送出去,是為了她們的安全,沒想到,是送她們走上了不歸路,我們一家三口,就這樣分開了。
「你說,這會不會是對我的懲罰?人在做,天在看,這就是天意,對嗎?如果不是,還能是什麼?只是,老天就是要懲罰,為什麼不是衝著我來,而是對她們,她們有什麼錯?一切都是我做的,也是我安排的,沖我來啊。」
孫先生說著,淚水從他的眼眶裡滾落出來,他無聲地哭泣著,讓盛春成看著動容。
盛春成沒有見過他的女兒,不知道她長什麼樣,他腦子裡浮現出了郭爽的身影,他想,他女兒應該和郭爽長得很像,這些水一樣的女孩,最後都變成了泡沫,消隱在了水裡,再也看不到了。
盛春成現在似乎理解,孫先生為什麼每天坐在水邊,一直看著水。為什麼他會問:「全世界的水是不是最後都在一起的?」
盛春成還記得自己告訴他答桉的時候,他發出的難得的輕快的聲音,他一定是想著,這裡的水,終於和擁抱了他老婆和女兒的水在一起了。
「這個消息,是我朋友告訴我的,我老婆和女兒,出去的時候,在那邊留下的所有緊急電話,都是我在澳洲的朋友,不能留我的。朋友接到當地警察的電話,還不敢告訴我,而是馬上飛去了奧克蘭,看到了我老婆和女兒的遺體,確認之後,這才告訴我。
「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我們系統的全國分行長電話會議上講話,朋友給我發來一條微信,說他在奧克蘭,讓我方便的話,馬上回電話。
「我一看到這微信,心裡就咯噔一下,感覺是出什麼大事了,朋友從澳洲趕去奧克蘭,就不尋常,加上那時才早上十點,紐西蘭比我們早四個小時,當地時間才早上六點。
「當時,我也顧不得其他了,把會議交給我的副手,我就走出會議室,在走廊里,打電話給我朋友,我朋友把這個噩耗告訴了我,我不肯相信,朋友和我開啟了視頻,我看到了躺在停屍房床上的老婆和女兒,我當時就癱坐在走廊里。」
孫先生說到這裡沉默了,盛春成看著他,也覺得悲從中來,他想到那天自己在學校,接到春妮電話的情景。他也是不相信,雖然春妮在電話里,已經哭得一塌湖塗,他還是不信,大腦嗡嗡地響,整個人都麻木了,感覺不到悲痛。
他覺得自己從學校到家裡,一路都是飄回去的,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和他說,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春妮在騙他呢,她只是想騙他回家。
直到他到了千島湖的醫院,在醫院簡陋的太平間,看到躺在嵌著白色瓷磚的水泥台子上的爸爸,這才清醒了過來,緊接著,悲痛就打倒了他。
「其他的人見我坐在地上,趕緊過來問我怎麼了,我和他們說沒事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能是沒吃早餐,低血糖,頭暈。」孫先生說,「他們要送我去醫院,我說不用,我去辦公室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就好。
「他們把我扶去了辦公室,秘書給我拿來麵包和牛奶,我和他說,我要在沙發上躺一會,不要進來打擾我,他說好。等他走後,我才起身走去了洗手間,把門關上,這才開始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