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烏衣 9.鴻鵠志
未曾想到謝輕澤光風霽月之人,竟會出言威脅。
巫蘅怔了怔,但幸得面容悉數掩在幕籬之下,她整飭了番驚悸與恐慌的心,福了福身忸怩地笑道:「賤妾發誓,對桓瑾之絕無非分之想。」
她已經順從他意,謝泓卻翹著唇角反詰:「女郎發誓如此之快?」如此便畏了麼?
&是本心。」巫蘅撩開輕紗一角,恭敬地進了小半步,「賤妾這就裂了裳服,衣衫盡解地叫謝郎抱出去。」
方才她只是那麼推了一把,少年就無措得已然惱羞,巫蘅兩世為人,豈會看不出名滿天下的謝十二郎還是個稚嫩青澀的雛兒?
不知怎的,這個認知竟讓她覺得可樂,便順嘴調戲了他一句。
果然,這位謝郎的臉色又浮了幾縷薄紅,幸得那份士族裡浸染的優雅和從容尚在,他只是頓了頓,接著便是聲音一沉:「你這是何意?」
&他,」巫蘅巧笑倩兮地低眉,藏著幕籬的下的臉促狹不勝,可她的聲音卻是嬌滴滴的,羞怯快樂的,「妾心悅的是謝郎啊。謝郎方才將妾抵在牆上,妾好歡喜,真的好歡喜,咦?謝郎怎的還不撕了妾的衣裳?」
這個女人!
謝泓耳根薄紅地惱恨地想,他方才將她壓在門邊時,她分明冷傲地將他推開了。
莫非是欲擒故縱的把戲?謝泓一生之間,雖未經男女之事,但所見婦人卻不勝繁多,即便是市井民間的潑婦,亦或欲撲上來玷染他白裳的風流煙花女,他也一貫只是蹙個眉梢,從無此刻,這麼憋悶不適,令人厭惡。
她怎麼配得上桓瑾之?
謝泓暗恨自己的眼拙,他淬了冷玉的眼眸凜下,拂開衣袖飄然而去。
巫蘅知道自己解脫了,她靠在身後的青牆上,重重地喘息了幾聲,門牆外海棠的清影搖曳婆娑,將滿園墨綠搖下一朵朵璀璨其間的緋紅。巫蘅的白衣上沾了幾片花瓣,走出院門,在驚覺自己已汗透重衣。
看來自己是真的不擅長與男子打交道。
即便她面對的是她仰慕已久的謝十二,她心裡清楚謝泓的為人。
前世的記憶里,謝泓此人最是重情,亡妻故後,便再未續弦。一直到巫蘅死前,才有幸見過那一襲白衣的雪姿煙魄,沉靜如水,溫雅如春風。但此時他卻還是個稚氣未消的少年,巫蘅看待他時,竟然不自禁地攜了一種長輩看晚輩的包容。
這感覺很新奇,但心卻是又暖又漲的。
&十二也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半大孩子。」
這個認知讓她愉悅一笑。
&郎!」王嫗驚喜的聲音就在耳畔,她如夢初醒地散了眼底的迷濛,才愕然地望向王嫗,以及駕著馬車停在一邊安然無恙的柳叟。
&驚無險,自是太好了。」她牽起唇心不在焉地笑了下。
王嫗不解女郎方才去了何處,直至回了巫蘅的屋子,避開柳叟的耳目,她才這般小心翼翼地問:「女郎,流亂之間,可是有人握了你的手?」
巫蘅摘下幕籬的手一頓。
她凝著秀長的眉,果然手腕處有一圈紅痕,她想起來謝泓將她拉走時曾用過的力道,心下微微遲疑。
&個登徒子罷了,我沒吃什麼虧。」巫蘅淡淡地回應,只是摘幕籬的手卻收住了,她不能叫王嫗看出來她臉色的不自然,哪怕只有一分。
&郎……」王嫗看著巫蘅長大,知道她自幼吃了不少的苦頭,心疼了起來。
&真的沒吃虧。」巫蘅嘆息,「王嫗,我今日見了不少建康人物,還是覺得,我要自立門戶才好,仰他人鼻息而活,一生也太沒有勁頭。」
&郎不說此話,待女郎將來許了婚事,自然一切仰著夫家而活。」王嫗皺眉道。
王嫗骨子裡那些古板淤舊的想法讓巫蘅覺得知音難求,她不欲多言,只是提點了她一句:「嫗啊,你以為身在這巫宅之中,大伯父和嫡姐能給我許下什麼好親事?」
王嫗一時抿嘴不言,巫蘅見狀又嘆:「再說,這家的主母省親也該回來了。屆時更無我的容身之處。」
她說得句句在理,王嫗自己沒轍,不由艱酸大慟:「女郎怎麼如此命苦!可怎麼偏是一個女郎……」
夏蟲不可以語冰,巫蘅是再多一句也不願與王嫗說了。
一覺安穩,綠紗窗外煙輕霧橫,園中有一口青苔蔓延的井,鐵鎖上爬著銅綠,枯繩墜著將滴欲滴的露水,曖昧地靜候天明。
巫蘅醒來之時,窗外星斗未散,夜色有些闌珊,她披衣起行,比常日都起得早了些,此刻王嫗絲毫沒有察覺,巫蘅沿著滿園嶙峋錯落的假山一路走了開去,有清溪池塘,招搖著兩排翠柳,柳後綽約的少女的身影豎了兩道,她仿佛能聽到她們掩著唇的竊語。
少女似乎托著木盆,似乎是清晨浣洗的侍女。
&蘅這女人太不知羞恥了,大白日穿著一身素出門,不知是要勾引誰!」
巫蘅聞言怔愣了番。
建康人愛美如命,似乎尤其鍾愛白色,但多數有自知之明之人,見謝泓喜著白裳,便不敢再與之一較短長了。
而謝輕澤又的確是玉樹芝蘭,思及此,巫蘅欲心生嘆息。
不過這嘆息聲並未響起,另一婢女漲著臉道:「巫蘅的容色尚不及我們姊妹,更別提咱們女郎了,她那麼招搖顯擺,也不知道是在得意什麼。她剋死了爹娘,可見是個不祥的,真怕她將晦氣帶進門來。」
&死了爹娘」讓巫蘅眉心緊蹙,廣袖下的手捏成了拳,緊陷入肉中,卻渾然不覺其痛。
是來不及痛,沒有閒暇去痛。
她失怙失依,前世更是連自己也失得乾乾淨淨。大半時間,她都無暇去為親人的亡故而悲惋,而嘆息,而沉慟。
在別人眼裡,她是喪門星,是禍害的根源麼?
巫蘅兩世為人,記憶里除卻那個田壟漢對她百般折辱之外,另有一件兩世不願回憶之事,她當時孤身一人被十幾個大漢帶到城郊,他們撕她的裳服,堵她的嘴,若是野鶴先生再來遲一步,她便將永遠失去清白。
晨露清冷,圓潤地滾在葉梢,滴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