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大院 第一卷 第59章 雪歌2
才11月,羅余縣就下了一場大雪。大雪將一切景色都淹沒在白色的濾鏡下,包括少年羅初那凍得青紫的臉。
學生們都因為這場大雪而異常興奮,放學的鈴聲一響,就如鳥獸四散,嘰嘰喳喳討論著雪景。只有羅初抱著一根冰冷的筆,還埋頭在寫作業。
實際上她倒不是多愛學習,只是想拖延著多蹭一蹭教室里的暖氣。
「羅初!」自小學就認識的好朋友余果子站在教室門口,一臉興奮地向她招手。果子穿著一個鼓囊的橙色羽絨服,厚圍巾把自己裹得結實,整個臉上只留出兩個圓圓的黑豆一般的眼睛。她此刻宛如一顆新鮮飽滿有彈性的橘子。
羅初洗得發舊的單薄校服下面,穿著一層雪青色的舊毛衣。舊毛衣領子裡戳出羅初那光溜溜凍得發紫的脖子。猛一看去,整個人像凍在冰面上的一株殘敗蓮蓬。
眼見教室了人都走光了,余果子便走進來,嘖嘖說道:「這麼冷的天,你還穿這麼單薄!」
羅初輕輕咬了咬嘴唇,笑道:「也不是很冷。」
余果子道:「去年冬天零下二十多度,你也是穿這身硬扛過去了。今年更冷,你還是穿這身。」
羅初把手圈成一個圈,哈了一陣,才走出教室。
二人結伴同行,在路口處分別。
路口往南是新修的公寓區。果子父母為了她讀書,專門買了這裡的房子,聽說花了十來萬。果子是獨生女,別說讀書這樣的大事,就連買襪子,她爸也給她買最貴的。
路口往東是即將拆遷的舊房區。拆遷計劃因種種原因後置,於是主人家便低價出租。這每月六十塊房租的破屋子,就是宋瓊瑤和羅初的家。
廉價的出租屋可比不得明亮的教室,屋裡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屋頂是用報紙糊起來的,屋外大風呼嘯之時,屋內也嘩啦啦地響。窗戶既打不開,也合不嚴,只能用紙板和膠帶勉強封起來,夏天進蚊子,冬天進雪水。
小小的房子裡放著一張書桌,一張床,一個柜子。還有些算是能認得出的、叫得上名的家具。其餘的東西,都靠各種各樣的奇妙的東西組合在一起。
余果子曾在羅初家開了眼界——用舊雜誌訂起來的小凳子、用衣服碎片拼接的床單、用舊毛線紮成的枕頭套等等,仿佛一切東西都是可以反覆利用的。
記得有一次學校大掃除,要求帶衛生工具,羅初被分配到帶一個拖把。余果子從後老遠瞅見羅初和一個大頭孩子一同走——還納悶向來獨來獨往的羅初怎麼有了別的小夥伴了——走近一瞧才發現,那哪是人啊,那是羅初倒著持一把用破布紮起來的拖把在路上走。
遠遠望去,那拖把和羅初輪廓相似,頭大身子細,宛如雙生的姐妹花。
這個拖把用鐵絲將幾片破布纏在一根棍子上,可以說幾乎沒有成本。余果子瞧著拖把愣了半天,說道:「這玩意兒,你做的嗎?真是想不到的創意。」
家裡沒有地磚,自然也就沒有拖把。但已經被分配了要帶拖把,無可奈何之下羅初硬著頭皮扎了一把。
去了學校,自然免不了有一番嘲笑。同學自由地把羅初的拖把傳來傳去,當作一種新鮮玩意兒嘖嘖稱奇。羅初紅了臉,也不敢爭辯什麼,就這樣一直紅著臉到晚自習放學。
儘管已經深夜,宋瓊瑤卻還沒有下班,她在一個工廠做女工,拿著計件制的酬勞。這工作損壞了她的腰椎和眼睛,如今工作效率越來越低下,不得不用時間來彌補。
羅初用凍得僵硬的手指把爐蓋掀開,倒了些煤球進去,幾簇黃藍相間的小火苗在爐腔裡面幽幽跳躍著。羅初頗有技巧地捅了捅,這火便一下子顯得亮了許多。
外面傳來了一陣自行車響動的聲音,不用問就知道,是宋瓊瑤回來了。羅初站起來,打開了門。宋瓊瑤穿著一套緊繃在身體上的藍色棉服,那是她的小姑子羅長欣施捨給她的。這可憐的母親紅著眼睛,像是一頭睡不醒的母獅子——她確實因為腰痛幾夜都沒有睡好。
宋瓊瑤的睫毛上還掛著霜,她的身體也僵硬如同冰雕。進了屋,宋瓊瑤吩咐羅初道:「倒點開水來,我可凍壞了!老天爺也不想讓我活了!媽的!」一邊說,她摘下手套把手搓在一起取暖,羅初聽見了她那乾裂皮膚摩擦時宛如乾草折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