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雲淡風輕。

    隨後，她怔忡了片刻，又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繼續開口：「我不正常，因為我的人生，是從十九歲那年開始的。十九歲之前的我是誰，有過怎樣的生活，遇到過什麼樣的人，我通通都不知道。十九歲那年，我失憶了。」

    沈青城靜靜注視著她，眸子深處是凝滯住的暗沉。

    「我人生的記憶就是從十九歲那年在醫院裡醒來開始的，在那裡我醒過來，一個人都不認識，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醫院裡的人告訴我，是因為一場大火，帶走了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媽媽。跟過去有關的所有東西都沒有留下，全都被那把火燒成了灰燼，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我連媽媽是什麼樣子都沒有機會知道……醢」

    「可是在我最迷茫最無助的時候，他來接我，告訴我他是我爸爸。你能想像那種心情嗎？在你以為你已經失去了全世界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至親的人出現……所以爸爸對我來說，就是我的全世界。」

    「後來，我跟著他回到家裡，又有了姐姐和哥哥。我覺得自己一定會很幸福的，可是很快我就發現，原來這個家根本就不歡迎我。芝姨不喜歡我，大姐二姐討厭我，三哥是唯一溫和的，可是他忙著自己的學業和事業，基本都不在家裡。後來，爸爸也逐漸變得冷淡起來了。」

    「他是我的全世界，可是我卻漸漸從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佳期抱著自己的膝蓋，將下巴上頭，眼神像易碎的琉璃，「後來，我就努力讓自己不要再去期待他……可是做不到，爸爸所有的一切，我都在乎，非常在乎……」

    說到這裡，佳期沉默了下來，眼睛裡都是看得見的心酸與無助。

    沈青城倏地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背對著她而站立。

    只因為沒辦法再多看她那樣的眼神，那樣熟悉的……曾讓他動心的眼神。

    佳期被他這一個動作帶得回過神來，她輕笑了一聲，低頭將自己微濕的眼睛壓在膝蓋上，深吸了一口氣，隨後才又道：「我知道這次家裡出事、三哥出事，都是很不幸的事情，可是我心裡卻是感激這兩件事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兩件事，我可能依然徘徊在爸爸的世界外面。」

    說道這裡，佳期忽然又抬頭看向了沈青城，「其實最應該感激的，還有你。如果不是你幫溫氏渡過難關，我想，我可能這輩子都只能游離在爸爸的世界外面了。」

    沈青城站在那裡，修長的身體筆直，很久之後才開了口：「你所有的在乎都給了你爸爸。那對過去呢？那些消失在記憶里的過去，你好奇過嗎？」

    「當然！」佳期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對過去的在乎，並不比對爸爸的在乎少。」

    可是說完這句，她聲音忽然又低了下來，「可是再在乎又怎麼樣呢？過去根本無跡可尋。」

    她曾經無數次地聽寧安或者遲嘉俊提起他們的青春年少，十三歲、十四歲、十七歲、十八歲……那些精彩紛呈，青春悸動的年紀，他們活得多姿多彩。遇上過什麼樣的同學，討厭過什麼樣的老師，喜歡過什麼樣的男生女生……一點一滴說出來，全是佳期沒辦法體會的美好。

    「我也曾經幻想過自己失憶前是什麼樣子。」佳期輕聲道，「跟媽媽之間的感情是不是很好，有沒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喜歡過什麼樣的男孩子，有沒有談過一場青春芳華的戀愛……」

    她頓了頓，忽然又笑了一聲：「可是全部都只是憑空想像而已，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想像出具體的模樣。心很空，很難受，所以漸漸地，我就不再去想了。」

    她說完，屋子裡忽然就安靜了下來，沈青城沒有再開口，佳期也沒有再說話。

    除了寧安，她沒有再向其他人吐露過這種心情。吐露之後固然輕鬆，卻也同樣沉重。

    很久之後，沈青城才忽然又開了口：「也許過去不堪得很。你根本就不想知道。」

    「不。」佳期小聲地回答，「再怎麼不堪，那也是我的過去，我很想知道在那段空白的歲月里發生過的事，就算再不堪，對我來說，肯定也會是美好的。」

    沈青城聽完，背影忽然有些不明顯地變得僵直起來。

    那些被她遺忘的過去，不是大部分都收藏在他這裡嗎？

    他靜靜立了許久之後，忽然轉身看向她，「我帶你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