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元春沐浴完,神清氣爽的在庭院中架起了雕花的紫檀小榻,記起白日裡吩咐抱琴的事,想要好好的問個始末,於是屏退了左右,由抱琴在院中伺候打扇。
聽抱琴描述了家中的樣子,驀地想起兒時的光景來,元春觸動了。
於是近二十年來的往事,剎那間都奔赴心頭。
若說最難忘壞的,還是家中姊妹們每日早早就要去請安,一處學習。探春機敏,迎春靦腆,寶玉貪玩好睡,需得丫鬟們一遍一遍的喚著,但最好用的還是探春一句:「父親來了!」
只需一句,寶玉就會立馬精神起來,嘴裡還能一字不漏的誦出昨日所學,然後慌慌張張的喊:「大姐姐等等我,我剛剛溫書呢,沒聽見你們叫我罷!」
於是紗燈數點,飲食穿戴後由丫鬟婆子們領著,依次拜過了長輩,便要去老太太房中混上半日,是陪伴年邁的祖母,亦是聆聽長者教誨。
那時珠兒尚在,探春雖是姨娘所出,卻因著年紀相仿,日日同她們姐弟三個混到一處,不管到哪裡都是形影不離的。
可惜趙姨娘是個目光短淺的,整日裡只知道攛掇孩子們爭權奪利,後來母親乾脆做了惡人,將探春要到膝前養著,這麼些年,也不知道三妹妹有沒有移了性情,是否還和從前一樣。
元春記得自己十六歲那年正式入了宮闈,就在西六宮裡掌管文書錄寫,一埋頭便是八年。
二十四歲的元春第一次被詔幸,有驚嚇,也有一絲隱秘的喜悅,當今陛下雖至不惑,卻也自有一番風流倜儻的性情。
可封了妃後,事情卻朝著自己完全控制不住的方向奔去,元春是個極聰慧的姑娘,否則也沒法子在宮闈之中苟這麼多年,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唉!」元春輕輕喟嘆著,心中浮起一股莫名的惆悵,眼見宮燈四下明媚搖曳,天邊雀兒吱呀歸巢,她卻只能對著抱琴喃喃一聲:「青燈有味,兒時不再。」
抱琴從側後望去,只見元春手裡揉搓著一張描了兒童放箏圖的手帕,那跑在最前頭,笑得最開懷的小兒已被扯抽了絲,神形早已不在,於是問道:「娘娘可是想家了?」
「十年光景。」元春扯著手帕怔怔出神,又道:「早該習慣了。」
抱琴嬌俏笑道:「娘娘如今晉封了,那王家、柳家的娘娘都可回去省親,您哪日同皇后娘娘提一提,定然是有見老爺太太的時候的。」
元春本想說,皇妃省親,事務繁雜,光是一個合規制的院子就頗費心思,賈家如今又是陛下心頭的刺,前去鋪排的大監保不准要使些小心思的,爹娘倒罷了,老太太如今已是耄耋之年,如何能叫她也跟著操勞呢?
轉臉正要叫抱琴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語,就見抱琴正春風滿面的笑著:「奴婢自是懂得宮規森嚴,只是此番家去,聽聞府上正在建院子,雖沒能多問,可老爺說了句『給元妃娘娘歸省作用』叫我聽了。」
說到這裡,抱琴故意停頓了一下,隨後用更加驚喜的聲音道:「老太太定然是十分想念姑娘您的。」
一句姑娘,又叫元春驚喜交加,但理智仍在,嘴上先是啐了她一口沒規矩,隨後也低聲問道:「當真?」
抱琴捂著嘴點點頭,笑容漸漸收斂,不敢再高聲置喙。這宮中喜怒哀樂都是陛下的,旁人進了宮闈便沒有什麼父母兄弟,一輩子就只能做個有耳朵的啞巴,皇后娘娘管這叫『祖宗家法』。
誰的祖誰的宗呢?元春胡亂地想著。
黛玉獨自在梨香院同碧紗櫥之間往來,里里外外的吃了三個月的素,才算略略放下對父母的思念了。如今也是因著元妃娘娘的賞賜,方肯每日裡同寶玉玩鬧一會兒。
於是兩邊往來又熱切起來,而絳芸軒中的氣氛比起往日又歡快不少,尤其是在寶玉開私庫分發了賞錢之後。
賈府一向是注重體面的,此番賞錢,無非是襲人又吹了枕頭風,眼見著姑娘太太們都有宮中的賞,甚至林姑娘和寶二爺的賞賜,明眼人見了都知道那是
賈寶玉很是心細,只怕是為了名正言順的袒護襲人,故而絳芸軒上下都大加封賞。
雲珠捏著手裡的二兩銀子,想著賈寶玉從小錦衣玉食堆兒里長起來的,不知道銀錢得來不易。
如今只是因
54 有耳朵的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