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一場萬年縣試落幕,雖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然而杜士儀新官上任就經歷的第一樁大事,終於算是平平安安結束了。晚些時候,京兆府下轄各縣的縣試結果大多相繼發榜,杜士儀攏共一算,今歲京兆府試的與試人數將近四百,和往年持平。畢竟,各縣的名額都是定數,不會因考試人數而有所增減。不過,距離府試終究還有兩個月,出題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而萬年縣的官吏考課也還未到年底忙碌的時候,掌管功曹的他也就樂得先輕鬆輕鬆。
這時節法曹和兵曹正是最繁忙的期間,就連負責戶曹的郭荃也因為額外壓上了檢括逃戶的擔子而分外忙碌,他這個清閒的萬年尉在縣廨之中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閒極無聊的樣子礙人眼,索性就沒事找事做,把縣學簿冊全部清點了一遍,又隔三差五巡視縣學,再有把歷屆萬年縣試封存的卷子都找了出來,擇選其中那些好試賦好策論親自謄抄了送入自己開在平康坊內的書坊,須臾一晃就是十數日。
大唐制度,宮城內的三省六部,多數是早上理事,午後便散去,只在下午和晚間安排人輪值,而京畿境內的京兆府廨和各家縣廨亦是如此,過午之後就事務漸少,倘若不是輪值就可以回家去了。
這一日杜士儀用過午飯,便打算回宣陽坊私宅抄書,卻在出直房時和郭荃碰了個正著。他和郭荃一個閒一個忙,除卻早起萬年令韋拯從宮中上朝回來之後升堂問事,別的時候倒也鮮少有機會說話,因而,這會兒見郭荃眼睛深深奧陷了進去,整個人顯得憔悴而消瘦,他愣了一愣便開口問道:「郭兄,你這是……」
「啊」滿臉恍惚的郭荃這才發現杜士儀就在眼前,揉了揉血絲遍布的眼睛,這才強笑道,「沒事,就是熬夜審核舊檔累了些……」
可話還沒說完,他的腳就已經支撐不住身體,整個人竟是軟軟倒了下來。見此情景,杜士儀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扶住了他。一旁兩個書吏也急忙上前幫忙,待到把人攙扶進了直房,杜士儀正要打發書吏去請大夫,卻不料郭荃竟是死活不肯,問其緣由卻只是搖頭。不得已之下,杜士儀只得吩咐人在外頭守著,自己扶著郭荃躺下之後便不解地問道:「郭兄既然已經身體虛弱到了這個地步,為何還不肯就醫?」
「杜少府你不明白。」郭荃按了按胸口,這才苦笑道,「你畢竟出身世家,又一路過關斬將名動天下,哪裡知道我能得任萬年尉,花費了多少苦心和力氣,又是多有幸方才沒有落到捕賊尉,而是得了司戶尉,兼且先任功曹,再轉戶曹今次是韋明公垂青,方才讓我領了宇文御史發派的檢括逃戶之責,但使此事能夠做得徹底,我就有機會……興許有機會轉任監察御史或是拾遺這等天子近臣你以為其餘四位縣尉對我這職司不曾垂涎麼?只要我一病……之前我花的那些功夫,就全都付諸流水了」
郭荃的臉上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堅定表情,杜士儀看在眼裡,嘆息在心裡,最後不得不搖搖頭道:「郭兄,身體是當官的本錢,你要是連本錢都拼沒了,縱使此番功績再大又有何用?你不願意請大夫,那容我為你切脈如何?倘若只是尋常的因勞成疾也就罷了,但若不是,請恕我不能放任你糟踐自己的身體。否則嫂夫人和令郎那裡,我如何交代?
知道杜士儀如今還管著八月的京兆府試,斷然不會覬覦自己的職司,更何況之前若非杜士儀讓了官舍給自己,他不是要一家數口人擠在小小的官舍之中,就是要另外找房子,郭荃看著杜士儀那眼神,最終只得答應了下來。然而,正切脈之際,他突然只聽得外間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郭少府可在?聽說你適才出了直房便有些不好,可容我進來探視?」
「是薛明」
聽到是六個縣尉當中只比杜士儀年長几歲的薛明,所掌又是僅次於功曹和戶曹的倉曹,郭荃一時面色巨變。還不等他開口說些什麼,卻見杜士儀伸手按住了他,在他前胸幾處以手掌重重揉捏了幾下,不過區區一會兒功夫,他便只覺得一口濁氣吐出,煩悶的胸口竟是疏解了好些,精神也為之一振。可下一刻,他就看到杜士儀對自己擺了擺手,隨即竟是親自轉身前去開門。
「薛少府」杜士儀打開門後含笑打了個招呼,見門外的薛明絲毫沒有奇怪自己在房中,而是不動聲色地稍稍挪了挪步子,仿佛想看清內中情形,他便笑道,「郭少府只是因為天氣太熱,稍稍有些中暑,歇了一陣子就沒事了。」
見杜士儀側身讓開,薛明連忙趁勢進了屋子,見郭荃果然從床上坐起身來,臉色並不如此前那書吏報信時所言那般病態盡顯,他心裡不禁失望,當即強打精神又是安慰又是探問。盤桓了好一會兒,等發現郭荃只是有些疲憊,看上去並無大礙,他終於沒了繼續耗在這裡的興致,隨便找了個藉口便告辭離去。他這一走,郭荃方才再次癱倒了下來,等緩過氣時方才苦笑道:「倘若不是杜少府,我恐怕早就露出破綻了」
「破綻是其次,郭兄不但是真的中暑,而且確實因勞成疾,再不調治,你這個秋冬就更難捱了」杜士儀見郭荃低頭不語,他只得無可奈何地說道,「郭兄,來日方長,你真的要急在一時?」
有感於杜士儀的真心提醒,郭荃索性就改了稱呼:「杜賢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已經四十了,等不起太久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郭荃既然如此說,杜士儀沒奈何之下也只能聽之任之。等出門令赤畢去取了針來,他先給郭荃行過針,見其面色稍稍好轉,他就低聲說道:「開方之事我卻不熟悉,你可不要耽誤。既然怕別人發現,那你就自己儘快出去好好找個大夫。至於煎藥之事,回頭我可以令從者代勞,只說我偶感風寒就行了。」
「這豈不是咒你生病?」郭荃慌忙要婉拒,可想想自己別無靠山,走到這一步千難萬險,最後只得低聲說道,「大恩不言謝,這人情我只能日後再還了。」
總算是說服了這個打算強撐的同僚以身體為重,杜士儀微微鬆了一口氣,轉到了郭荃直房那張靠牆的小几,他隨手翻了翻那些陳舊發黃的舊檔案卷,頓時眉頭擰成了一個結。所謂的檢括逃戶和不在籍的田土,首先得從舊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