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零一回:目目相覷
那大約是距今三百多年前的事了。葉月君仍是如今的木染雁來。雖是百歲的人物了,再怎麼說也比如今稚嫩很多。她本是個妖,並不懂人間千千萬萬的情情愛愛,修得成人之法,深陷其中,亦是情有可原。
她那時候愛上一個姓默的年輕人,年輕人也愛她。她是運氣好的。妖怪之中,愛上人類的不知有多少負心男女;身居此職,又不知能引來多少趨炎附勢之徒。所幸年輕人二者都不是,他是難得的好人。
就是這麼一個好人,最終也放棄了自己的生命。除了那位大人,大約是沒人知情的。紅玄青女·朽月君還用自己神使的命,換了友人的愛人一個凡人的命。任憑怎麼想都是不值的。閻羅魔仿佛以犧牲她一人向他們所有人證明,世間情愛不過虛無一場空夢。
如今的朽月君亦是如此認定,想來怕也有那位大人的用意。或說正因為他也這麼想,那位大人才會重用他。
那是第一場悲劇。換得情與愛的自由之後,的確如閻羅魔所願,近五百年也未曾有誰抱有一絲幻想。或許是有誰動過心的,但不再有什麼過界的故事——除了桜咲桃良·鶯月君,即山海的母親。他的父親同樣是一介凡人。山海就像是默涼一樣,不如說,像默涼的祖先。
話說回來。默涼的祖先,那位為葉月君曾深愛的默公子,在最初與她心意相通時獲得了一把骨劍,那便是妖神迦樓羅的翅骨。它是被一個不知名的工匠鍛造,以防不測,被葉月君所回收。她過去也是妖鳥一族,無法察覺同族鬼王附著的詛咒。但也不能怨她,那時候誰也不曾察覺,就連斬殺迦樓羅的神無君也沒有多言。現在想來,那位大人怕是知道的,只是眼睜睜看著她把骨劍送了出去。
其心可誅嗎?也不盡然。大人總有自己的打算。
骨劍後來被賦名鬼嘆。默公子年邁時揮舞它,總能聽到一句輕盈的嘆息。誰也沒有料到這詛咒最終落到的,竟然在一個無辜的、瘦小的孩子的肩上。
說完這些事時,師徒兩人陷入持續的震撼之中。毒氣的藥效許是褪去了,默涼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那兩人面前分明是有個人。再定睛一看,正是剛才那位使弓的姐姐。但她已沒了那時的英氣。夜太深,看不起她的表情,只能從那略微垂肩弓背的剪影上看出一絲悲哀來。
「所以你也是覺得我像青女,才對我好的嗎?」
葉月君聽到黛鸞這麼說有些詫異。黛鸞認真看著她,但也並不是真正期待問題的答案。她只是感慨,她希望不是。葉月君嘆著氣,說道:
「一開始——我是說幾百年前,那些剛轉世的孩子們,的確如此。我們所有人的心情都差不多,連總是板著臉的水無君,和古怪淡薄的霜月君亦是如此。青女被偷出來的靈魂殘片正是曾牽引黃泉鈴的部分。她投身火海,水無君將靈魂藏在鈴鐺里。黃泉鈴帶給那位大人,靈魂被我們放走了。每次輪迴轉生,不論魑魅魍魎,還是男女老少,都帶著她的影子。只是時間越長,屬於她的那部分漸漸被磨去,再也不像了。所以他們說你和她像,那不是因為『你是她』,而是因為『你是你』。」
「你碰巧像她,但你不是她。」山海說。
得到這個答案的黛鸞似乎高興了些。她本打算聽到什麼回答都無所謂的,但若葉月君所言是真,她心裡竟暢快了不少。但她轉念一想,又接著問:
「可既然如此,我為何近來感到自己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我好像可以用點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我猜那是青女的。比如燃起什麼東西,或是使什麼東西凍結」
「有的孩子不像父母,卻像爺爺奶奶,但我覺得你並不是這個道理。那是血脈之間的連接,而你不同,靈魂上的損傷是不可逆的。我猜大概是你的念想總是和她相近,讓屬於她的力量醒在你身上。你會不會介意?介意這不是屬於自己的,介意我們把你們弄混。」
「不會啊。」黛鸞沖葉月君眨眨眼,「白給我的,傻子才不要。」
「呀,就猜到你這麼說。」
葉月君又轉過臉看向默涼。又回到這令人百感交集的話題上,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剛說的是真的?」
這話是不在場的人說的。是慕琬。四個人回了頭,看到慕琬和池梨一前一後地站在附近的位置。她們的呼吸還有些急促,略微平復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