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七十五回:舍策追羊
這一位訪客到來的時候,桌上的茶還是溫的,大概上一波人剛走沒有多久。她向前走,每一步都像是有心事,步伐說不上急促也說不上沉穩。走過長廊,掠過展櫃,穿過屏風,她直挺挺地站在蒙著棕色絨布的長桌前。桌後的人正在埋頭忙碌,她敲了敲桌面。
這顆黑溜溜的長髮腦袋抬起頭,用暗金色的獨眼看她一眼,繼而又低下頭,語氣帶笑:
「巧了,我才告訴上一波來訪者,建議他們去你老家找到曉,問他們想知道的事。但我也說,曉或許不在那裡了。這幾年你回去過嗎?」
「沒有。」
「那見過凜天師嗎?」
「任務需要,見過幾面。」
「嘖。對了,你上次來順走我的那袋果茶,老貴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七年四個月零九天前。」
「我帶來一顆珠子。」
「你知道有活物從你眼眶裡破殼而出是什麼感覺嗎?」
訪客嘆了口氣。
「上次那枚卵本該是死的,你妖力太強,催化了它,讓垂死的蟲後活過來。可能是巫符水泡得不夠久,我看當時那老太也不像是能算清日子的模樣它的卵晶瑩剔透,當地又是拿它做占卜的,想來你有用,才花重金買下來。他們的族群很閉塞,就算想騙人也沒必要。本來這東西也不外傳,看在我是六道無常,族長才給我情面。雖然我也沒想到在那裡竟然也有人認得出黃泉十二月便是了。」
百骸主停下手上在忙的東西。
「你今天怎麼這樣嚴肅?」
「珠子不是帶給你的,你得替我看看它。」
百骸主伸出一隻手,訪客將一枚珠子放在他手心。他能感到女人指尖冰涼,但這枚珠寶卻很溫暖,恐怕一路都是貼身揣著,十分上心。
這枚金綠色的寶石是不透光的,中央有一道特殊的光線。百骸主拿出一枚有弧度的透明雲母片,在燭燈前對著珠寶觀察,向光的一面顏色發黃,而另一半接近乳白。他放下手中的雲母片,將另一支沒有點燃的蠟燭拉過來,手輕輕碰到燭芯,便燃起了火光。兩支蠟燭間,中間的線一會兒擴散,一會兒閉合。他移動著手裡的東西,從燭火前挪到別處發散的光源,線的粗細與光澤仍發生不同的變化,直到訪客的面前停下。
他挪開寶石,正對著霜月君憂愁的神色。
「貓眼,很純淨。」
「我知道。」她不知幾度嘆氣,「這是從從那個孩子身上拿到的東西。」
「薛彌音?」
「你知道她?」
「不,我是聽契約者們說的,只一兩次。在你上回離開蝕光闕沒多久,你幫了一個丫頭,她十三四歲,往後一直跟著你。」
「也沒有一直跟著,只是常見。」
「嗯,我不了解。她怎麼了?」百骸主又指了指她身後的凳子,「坐啊,沒讓你罰站。」
霜月君與以往的樣子確實不太一樣,至少這不到八年時間是不足以讓她發生變化的。她不僅有心事,心事還很沉重。她拉過身後的椅子,坐在上面,傘筒打在桌子腿上,她就將其卸下來擺在桌面。她拉過一杯七分滿的茶,喝酒似的一飲而盡。
「你要渴重新算了,那杯沒人喝過。你說那丫頭怎麼了?」
「她打了我。」
百骸主的表情很複雜。一方面,霜月君對那丫頭分明算得上救命恩人,她這麼做的確無禮。另一方面,那孩子如今也該有二十幾了吧?既然早就是能明辨是非的成年人,做出這等過激的舉動或許另有隱情。但實際上,不論父母與孩子,兄弟姐妹,極好的朋友,亦或情人之間——只要是與人相處,難免有摩擦與小打小鬧,百骸主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事。
「她用一把匕首刺進我的喉嚨。」
說著,霜月君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一瞬間,百骸主皺起眉,坐得端正了些。他需要重新整理自己的態度,來面對這件不同尋常的「打鬧」。
「你說『打』?」
「她——她是知道我不會這樣輕易死去,才下這樣的狠手。」
「都到了這一步,你還在替她辯駁?」
霜月君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