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二百二十四回:無人契闊成說_頁2
白涯搖了搖頭:「沒什麼可怕的。只是生而為人,實在是太累了,我不想往生。雖然我看上去可能其實也沒做什麼。但是人間啊,真的是很沒意思。」
說罷,他伸出手,想要試著摸摸它的頭。這兔子的輪廓除了嘴,沒有眼睛。但他還沒碰到兔子,它忽然就「破碎」了,碎掉的部分化作蝴蝶的形狀,飛向他的身後。白涯站起來轉過身,看著它翩躚的身影,落到地上,忽然生成了一匹巨大的馬。
馬開口說話了。它的口腔是藍色的,它也沒有眼睛。
「嗯不想轉生嗎?你若真這麼想,也並不奇怪。」它的聲音沒變,只是聲調沉穩許多,就是有些囉嗦了,「不過轉生,轉生啊,也沒什麼不好的。畢竟生前的事,你已經忘光啦,幹什麼在意那麼多呢,反正都是新的開始說不定,這次的命運還算不錯。」
「活著就是麻煩啊。」白涯攤開手,「我不是怕受苦才這麼說的。悲喜苦樂,自是事中人說了算的。而我只覺得乏味。人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活。我何嘗不是希望每個人都安居樂業,江湖歌舞昇平。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確也是我所期待的事。但我只是一個人而已——我一個人,我盡我一生做最大的改變。到頭來,什麼都沒有變好,而我連自己也不曾拯救。」
馬歪著頭,沒有說話。白涯又試探地伸出手,它驟然縮小,變成了一隻長尾巴的耗子。耗子順著他的褲腿爬上來,跑過的衣料留下了白色顏料似的痕跡。它站在白涯肩上,張開嘴裡面也是白色的。它也沒有眼睛。
「我看到你度過了充實的一生!」它嘰嘰喳喳地說,「你拯救了很多人!」
「我啊,糟了。」白涯忽然想起什麼,「不知人間現在如何了。我這到底算不算阻止了『天』的出現?若沒有,這一切不就」
「做到了,做到了的。」老鼠從他左肩跑到右肩,他轉過頭,「你活在人人傳頌的神話中。許多人唾棄你,你殺死了他們的信仰;許多人敬佩你,作為弒神者、作為俠客、作為人。啊,忘了說,在與天道的夾縫中,時間流得比人間快許多。我們在這兒聊上兩刻鐘,人間要過九十多個時辰!你的朋友已經走了。鶯月君告訴了朝廷,朝廷派船接他們回家。」
「是嗎?」他鬆了口氣,不知是為友人感到高興,還是為人間尚未覆滅而慶幸。
老鼠跳到地上,變成了一條魚。它繞著他螺旋巡遊,也沒有眼睛。
「等等,那傲顏她還」
魚停下來,像是在思考什麼,也像是在猶豫。它張開口,嘴裡是綠色。魚懶洋洋地說:
「唔要不,你自己去看吧。」魚緩慢地再度遊動,「沒什麼可說的。」
「我還能回去?」白涯問。
他也不知此刻的自己感到快樂,還是難過。他心裡空空,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那條魚游到比他頭頂還高的位置,忽然一個猛子扎進地下。最後緩緩浮現出來的,是一個人形的輪廓,與白涯體型相仿,只是看不出男女。
它沒有嘴。
這時候,背景一切斑駁的色彩迅速收攏到它的腳下,像是人影忽然吸收了全部的造景。一切又恢復成最初的黑暗,那像是黑暗,卻不是黑暗的黑暗。
它全身都睜開眼睛。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只有世界上不存在的,沒有這人形沒有的。
白涯後退一步。
最初的那個聲音再度傳來了,沒有聲調,沒有感情。
「後悔嗎?」
「我不後悔。」雖然怕,但他沒有一絲猶豫。
「名字——名字如瘟疫,散布到江湖的每處角落。世人褒貶這茶餘飯後的談資,對其拯救者全然不覺。敬愛與憎恨,構成這場瘟疫唯一的症狀。」
「那我也不後悔。別人怎麼說,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人影在膨脹,越來越大。隨之張開的眼睛,也越來越多。
「怕死嗎?」
白涯頓了頓。他略微思考了一陣,這才說:
「死是不怕死的。就這麼死了,也沒什麼不甘。就是覺得空落落的。仿佛不該這麼輕易就瞑目黃泉,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我所期待的事。」
「還想看所拯救的江湖今後的光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