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師 八十四:全家福
李蟬打量窗下的蟻穴,有零星幾隻螞蟻輕觸地上水漬。他少時在桃都山里也曾蹲在蟻穴前一蹲就是一整天,再一次認真端詳螞蟻,已是時隔多年。他又抬頭看天,「若不知道自己是螞蟻,倒也能自得其樂,知道了,心裡就有點不是滋味兒。」
筆君道:「那夜在東嶽廟外,你說我賣關子,現在總該明白了,世間事也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知道的多了,卻什麼都做不了,反而徒增煩惱。」
「這也不然。」李蟬嘿嘿一笑,「筆君如此厲害,我哪有什麼好煩惱的。」
筆君搖頭澹澹一笑。
李蟬又問:「你曾說移神定質之上,是掛壁自飛,那這顆星……」他抬手指天,「又算是什麼境界?」
筆君道:「所謂境界,不過方便概括而取的名字,卻不能道盡玄妙。入道之初,如探幽徑,每往前踏了一步,便能見到些別樣的風景,這風景卻不大,於是寥寥數語,也能勉強比擬。待出了幽徑,見到山嶽通天,滄海浩蕩,便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的。你若能到了這一步,自然便會知道丹青的無窮妙用,這一筆下去,排星列斗,也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李蟬聽得心馳神往,不再看天上的星子,低頭撫著戴燭的彩羽,嘆道:「我卻在移神定質這一境界躑躅了許久。」
筆君道:「這可算不上『躑躅』,你種道才短短一年,對畫道也有了些新的領悟了,想來破境也只差捅破一層窗戶紙,這已再快不過了。」
李蟬想了想,點頭道:「平時作畫,總有些零星的感悟,卻不值一提。感悟最多的,還是初入玉京時,為筆君你畫人身。日前自畫的那段時日,也有感悟。還有今天,在乾元學宮的靈書裡邊,也畫成到了一頁眾生圖。只不過,這些感悟雖時時縈繞心頭,卻一直是霧裡看花,沒能堪破。」
他放開戴燭,笑道:「筆君不妨告訴我,那窗戶紙究竟在哪兒?」
「想抄近路。」筆君頓了頓,「何不讓我直接為你畫一道天符,請那天宮使者下來,接引你立地成仙?」
放在平時,李蟬一聽就知道這是玩笑話,今夜見識了筆君的通天手段,卻有些拿捏不准了,遲疑道:「這也不差,只是家裡還有這麼多妖怪,天庭難道肯收?」
「你啊……」筆君莞爾搖頭,半晌,又說:「我畫不得天符,不過,的確有人能畫。」
李蟬喜道:「誰?」
「周公。」筆君拿筆桿敲了下李蟬額頭,「今夜好好睡,去夢裡求他吧。」
李蟬愣愣地摸著額頭。
卻見筆君轉身離去,又留下一句:「明日寅時過半來找我。」
……
次日,天還未亮,李蟬從床上爬起。露重的天氣,窗頭紅剪紙女娃娃飄蕩著,薄衾分外暖和乾燥。
他隨手抽出銅瓶里的楊柳枝放嘴裡嚼著,套上衣衫,蹬上鞋襪,便出了門。
「你倒來得早。」門外,筆君已站在黑暗裡,拋來一個炊餅,「這時夜市關了,早間的商販也沒出來,先拿這個墊墊。」
李蟬拿著炊餅,捏了捏,又端詳兩眼,接著看向庖屋。
筆君道:「就一個白面炊餅,晴娘昨晚做的,怎麼,還能給你瞧出肉來?」
「總擔心是畫的。」李蟬笑了笑,把炊餅揣進懷裡。
二人離了宅子,李蟬便隨筆君朝東北方向走去,沒走多遠,便看到奉辰大將軍府里有馬車駛出。
馬車掛著燈籠,穿過黑暗的雲橋,仿佛踏著夜色凌空飛渡。不多時,過了數坊,便匯入了一道道光流裡邊。
李蟬和筆君在高處看罷和朝中百官一同入宮點卯,就離開雲橋。李蟬跟在後邊,天色仍暗著,橋頭的防風氏石燈照亮了數丈範圍。他問:「筆君今天要教我什麼?」
筆君頭也不回道:「昨夜讓你看了畫天象,學到了多少?」
李蟬一愣,搖頭,「半點都沒學到。」
「又不是要你排星列斗,那幅畫留在身邊,你閒來多看幾眼便是。」筆君道:「而且你雖畫不了星宿,但也該知道什麼是天象了。」
李蟬道:「大概知道了些。」
「那就好。」筆君點點頭,「今天就教容易些的。我為你取表字那天,在大相國寺外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