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師 六十五:天涯共明月
白日的繁華到了黃昏就沉寂下去,後院的妖怪們緊接著熱鬧起來,不過李蟬無需再去應付誰,這熱鬧於他而言也就不算嘈雜。
入巽寧宮修畫一行收穫頗豐,幾百兩銀子的進賬,只要不闊氣到三天兩頭去青樓楚館打茶圍,就算天天叫酒樓的外賣,沒事兒去市井裡分茶聽人說閒事兒,或是在家裡點香作畫,喊個女孩兒執紅牙拍板唱幾句香風繡月,過著這種坐吃山空的生活,也能瀟灑放浪個一兩年。
不過銀子在李蟬心裡只是夠用就好,修復那幅蒼狴圖時親身體悟掛壁自飛的境界,是買不來的機緣。
對畫就萬靈朝元圖的那位畫聖李承舟,李蟬早就心存欽敬,這回在巽寧宮走一遭過後,這份欽敬裡頭,又多了三分思索。
所謂墨靈化女,筆老成君,紙墨間誕生的妖精,往往見聞廣博。李蟬當年是在桃都山下荒廢的野祠里遇到筆君,後來問它的來歷,只說自己不知被誰遺棄在那,或許是因為多年前地門被劈開一線,泄進來不少天外元氣,它在這待久了,也就成了精。
早在幾年前來到玄都,李蟬聽到李承舟的名號,便想過筆君是否與這位在桃都山飛升的畫聖有淵源。
在巽寧宮見到萬靈朝元圖裡的畫境,李蟬就愈發覺得筆君與畫聖有關,但這事兒沒法求證,還在紅塵里打滾呢,修行界的門檻都沒跨過去,想那些大神通者的事兒做什麼。
收拾心情過後,李蟬便要掃晴娘帶著塗山兕出了趟門,狐族擅變化,塗山氏尤甚,塗山兕去巽寧宮前,本就是以人身混跡市井,招搖過市對她來說也是尋常事。
天黑時便帶回些羊脂韭餅、糟羊蹄、香辣罐肺等吃食,還有兩罈子神仙酒。
與眾妖吃喝一頓,慶祝今天的收穫,妖怪裡頭好酒的,除了赤夜叉鬼頭,便是那位新來的狐妖,吃酒時拿狹長的眼睛狐疑地瞄了赤夜叉的脖子十餘次,卻見其他妖怪都對此情此景視之為尋常,便忍住了沒問。
狐妖喝了三碗酒時有些微醺,盯著李蟬,在徐達繞著李蟬叫喚時,唇中冷不丁冒出一句「謝了」,接著便用三碗酒謝李蟬的救命之恩。
一氣喝完,用袖口把嘴一擦,豪氣十足。
卻被泛上的酒氣在喉嚨里一頂,眉頭微蹙。坐那兒緩了一陣,眼神逐漸發直。
呃的一下,打了個酒嗝,又晃了晃腦袋,直愣愣盯著夜叉鬼,終究沒忍住把喝上臉也看不出來的赤夜叉鬼頭一把撈過來,雙手夾住,用迷離的眼睛去瞅它脖子底下,見那脖子底下怎麼也沒個能貯酒食的地方,質問道:「你喝那麼多……都,去哪了?」
赤夜叉被塗山兕搖了幾下,驚惶叫喊「狐仙娘娘」,塗山兕「呵呵」,「呵呵」地笑了幾下,又呃一下打了個酒嗝,身體左搖右晃,終於往桌上一趴,軟軟撐了兩下桌沿,沒能起來,也不管袖子壓上了啃淨的鵪鶉骨頭,便發出鼾聲。
二夜叉現出全形,把塗山兕抬進屋裡自行安睡,李蟬看著那窗戶,側耳聽裡頭的鼾聲,笑了一聲,拂手掃去桌上的殘渣碎骨,往白瓷碗裡倒第四碗酒。
酒液倒影里,宋無忌的火光跟月影攪渾成一團,枇杷葉的影子若隱若現,他腦子裡就浮現出蟾宮桂影來。
叫掃帚精等妖搬來那方新得的聽潮石硯,聽潮石硯能聚水氣,端的奇異,但寫出來的字兒也難干,平常時用這硯台磨墨,得用比水易乾的酒才行。
李蟬往硯里注了些神仙酒,把一塊松煙墨磨了,拿劉建睨送的那方青花纏枝花卉紋的鎮紙把玉版宣壓住,托著酒碗,寫下一句:「天涯共月明。」
紅藥跟掃晴娘早早吃完了,就在窗頭討論女紅,紅藥在窗里瞧見紙上的字兒,字正腔圓一板一眼念道:「天涯共月明。」
李蟬放下筆,托著酒碗坐下了,對著天上的圓月感慨道:「也不知道這月亮上面是不是也有嫦娥。」
紅藥停下手頭的針線活,好奇問道:「嫦娥?」
徐達叫道:「可是位月宮美人!」
紅藥想了想,說道:「是太陰星君的別名吧。」
掃晴娘把紅藥放在桌上的鐵針攏到一邊,說道:「是阿郎以前常講的故事。」
紅藥明悟過來,問道:「也是天外的傳說嗎?」
徐達跳上窗頭,稱讚道:「不愧是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