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炮擊_頁2
的火光。為了防止重蹈去年徐州失陷的覆轍,他們表現得極為敏感。稍微有風吹草動,就將成排的羽箭朝東門外射下來。以至於黑暗中不知道多少夜間才會出沒的小動物遭受了池魚之殃,被射得就像刺蝟般,一個個倒在城門與河岸之間的空地上,嘴裡發出絕望的悲鳴。
「我這邊是疑兵!」黃老二在心中再度重複自己的任務,鬆開肩膀上的繩索,將炮車停在了距離城門三百步遠的空地上。
其他幾輛炮車緩緩推過來,在他身邊一字排開。彼此間隔著十步左右距離,仿佛一頭頭翹首以待的猛獸。
「隊長,吳秀才他們,能行嗎?」一號炮的炮長馮五湊上前,不是問何時開炮,而是替吳良謀等人擔心。讀書人金貴,普通人家攢上兩代人的錢,才能供一個孩子去讀書。而那隊去鑽陰溝的勇士裡頭,卻有一成半以上為讀書人。讓大夥想起來就覺得心疼。
「一定行!」黃老二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給自己打氣兒。「他們一定行,都是讀書的秀才,比咱們機靈。」
『他們必須行!』此時此刻,在他心裡邊,響起的卻是另外一個聲音。『吳秀才自己也親口說過,不能給者逗撓太多時間。給他的時間越多,被他拉成同夥的鹽販子們越多。那些鹽販子,怎麼不把自一家老小都醃了,掛在樹枝上風乾?』
「呱呱——呱呱——呱呱——」河灘上,響起一串青蛙的叫喊。死寂的夜裡,它們是最喧鬧的存在。黃老二被蛙聲嚇了一個哆嗦,回過頭,以極低的聲音命令,「裝藥,裝發煙彈。儘量瞄準敵樓,熏死那幫狗娘養的!」
「三號彈,三號彈,上畫著一個紅叉子的那種!」幾個炮長借著蛙聲掩護,將命令迅速傳開。裝藥手們利索地打開木箱,將盛滿了火藥的紙袋子用刀子割破,借著頭頂上的星光,小心翼翼地將火藥倒進了炮口。然後再從另外一個木頭箱子裡翻了翻,找出一枚表面畫著紅叉的開花彈,檢查了一遍引火的藥捻子,緩緩地放入炮口,用木棍連同火藥一道,慢慢壓緊,壓實。
「呱呱——呱呱——呱呱——」四下里蛙聲更大,吵得人心臟直往嗓子眼外跳。黃老二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在蛙聲里分辨。
他聽到水流相擊的嘩嘩聲,他聽見徐徐而起的晨風。他聽見有野鼠、水獺之類的小獸,沿著河岸悉悉索索,卻就是聽不見來自北方的半點動靜。
吳秀才消失了,就像從來沒在這世界上出現過一樣,消失得乾乾淨淨。陳德也跟著消失了,不知道是死於守軍的盲目射擊,還是被水流直接衝進了黃河。朱八十一也消失了,一道消失的還有那幾百戰兵、火槍手和擲彈兵。唯獨他黃老二和他的銅炮還在,焦急地等在又濕又熱的黑夜中。
曾經有一瞬間,黃老二簡直想跳起來逃走。他是個鐵匠家的孩子,家傳一身好手藝,沒必要冒這個險,馬上取什麼功名。那都是讀書人瞎說,徐州騾馬巷幾十戶人家,誰家孩子曾經做到捕頭以上?呸?做夢,祖宗墳頭位置沒那么正!
然而肩膀上的銅牌,又死死壓著他,讓他沒勇氣挪動腳步。那是百夫長才有資格帶的護肩,雖然他手下只有六門炮,四十幾個人,但也是百夫長。如果將來左軍繼續擴張,他就是第一任炮兵千夫長,炮兵萬夫長,乃至炮兵大都督。
想到有朝一日,會有上千門銅炮歸自己一個人指揮。舉手之間,天崩地裂,所有勇氣就立刻又回到了他的身體內。誰說祖宗墳頭沒埋正?跟著朱都督,什麼沒有可能?在朱都督醒來之前,大夥見過手雷麼?見過銅炮麼?見過火繩槍麼?!既然都沒見過,誰說鐵匠的兒子不能當萬夫長?!
「嘎嘎嘎——!」一陣低低的野鴨子叫,從背後的草叢中陸續傳來,打斷蛙鳴。是河灘上常見的那種綠頭鴨子,公鴨求偶的時候最為噪呱。而此刻是盛夏,母鴨早生過蛋,小鴨子也早就在蘆葦叢裡頭鑽來鑽去。
黃老二一個激靈跳起來,抓起令旗上下揮舞。「一號炮,開火——!」
「嗤!」一號炮位的炮長用火摺子點燃炮捻,一眼不眨地看著火星朝炮膛內竄去。「轟——!」紅光閃爍,香瓜大的炮彈呼嘯著落進敵樓,炸裂,冒出滾滾濃煙。
「二號炮,發射——!」黃老二像瘋了般,跳著腳大喊。「其他人,給我動起來,咱們是疑兵,疑兵也得有疑兵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