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以左 92.最盛大的祭祀(二)
登天的玉石台階上被鮮血鋪滿,那曾經晶瑩的白玉色被殷紅色浸透。
那濃稠的血從天上流下來,鋪滿整個台階。
白茫茫的登天路靜悄悄,浩大的空間中只能聽見李熄安自己的呼吸聲,他的身軀掠過台階,帶起的狂風讓血海泛起波瀾。四周的大幕空空蕩蕩,沒有此前所見的破碎山河的模樣。
慘白的浪潮浮現在虛無中,穢物們如約而至。
它們因為台階上的血變得更加狂躁瘋狂。
李熄安從少昊贈給他的木匣中取出「昏劍」,又呼喚來遠方的晨曦化作金玉長劍落在手中。赤龍盤踞,手握利刃,太行八陘伸展出來,結成奇妙的法印。
他殺了上去。
台階的血上多了穢物的屍體與殘骸。
再強大的穢物在他面前也只有被撕開的結局。
走出籠罩登天路下半截的大霧後,李熄安見到了當初黃帝打斷的台階,上面還殘留著慘白色的斷肢。流動的血在這裡匯聚成兩道瀑布。鮮血在台階上逆流,朝著那斷口聚攏。
河圖洛書的光柱門築起,一扇一扇地在登天路的遠方打開,巨大的龍影穿梭其中,如此重複,過去了很久很久。
這裡好像真的沒有盡頭。
他已經感受不到人間了,感受不到靈的存在,孤寂得像來到宇宙的邊荒,唯有與穢物的廝殺能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這條路太漫長了,漫長到李熄安會去想,也許穢物存在於此便是為了防止他在這條路上瘋掉。
然後穢物也退卻了。
那些骯髒的蛆蟲們站在台階下方仰望赤龍而不敢再上前,眼中倒映赤色龍影如箭矢掠過台階,轉瞬消失在它們的視線里。
李熄安停下腳步。
河圖洛書搭建的橋在台階上消弭。
他化作人形,隨手將台階上的血清掃乾淨坐下。
已經走出很遠,曾經神使開門讓他們邁入朱紅寺廟的地方早已走過,連他都沒法確定此刻所處的位置,哪怕按照他曾經去過的大荒星空來計量,這個距離也該接近星空的盡頭了。
但在這裡,他察覺不到任何終止的氣息,這條路是無窮。
李熄安試著去感受。
感受那座朱紅寺廟的存在。
那寺廟中供奉的主位上的血色蓮花與他的力量同源,也許他能找到些蛛絲馬跡。他閉上雙眼,金色的火焰將他包裹,獨屬於歲月時光的力量瀰漫,那些血觸及到這股力量在沸騰,被李熄安清理的台階很快便被鮮血再度鋪滿。
血浸濕李熄安的衣擺。
滲入衣袍,勾勒出大片大片的猩紅。
長生服在此刻顯得有些妖異,卻並不突兀,仿佛長生服原本就是如此。
台階上的血全部往李熄安這裡流動而來,仿佛他身處巨大漩渦的中心,將這一片一望無際的血色汪洋吸納進去,成為他衣服的染料。
體內,那三片蓮瓣構成的蓮花緩緩綻放,這個綻放的畫面同時印刻進李熄安的雙目里,那金色的脈絡如潮水般起伏上來,勾勒成一朵綻放的蓮花。
在他目光不及的地方,登天路之下的塵世中。
隨著他的呼吸,人間春夏秋冬轉瞬即逝。
每一個呼吸起伏代表人間已經過去一載。
李熄安靜坐許久,玉石台階上的血竟乾涸了,他再睜開眼,兩隻狐狸跳到了他的腳邊,朝他拜了拜,隨後向玉石台階上跑去。李熄安起身,發現喉間有些乾澀,他許是枯坐了許久時間。
兩隻狐狸跑在前面,每跳過一個台階,台階上便會浮現出一個浮雕,有的慈悲,有的兇惡,被雲霧環繞,被烈焰籠罩,每一個浮雕象徵一位神靈。
兩隻狐狸走過的地方浮現那些浮雕,而李熄安走過那些浮雕,則讓它們從歲月中活過來,化作一道道龐然身影飄搖在白茫茫的虛無中注視他登階。
在古老樸素的色彩中,長生服的殷紅濃稠得一滴血淚,或者水墨中點綴的硃砂。
李熄安踏階而上,他的背影比這一身長生服更加晃眼,若是將歲月比作向下的銀沙流水,那麼他則是一顆卡在河流中的礁石,銀沙與水在他面前分叉,為他讓出前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