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夜啼 第85章重病
第八十五章重病
翻山越嶺,披荊斬棘,到落霞山時景辭已然渾身無力,腳步虛浮,若再多走個一里路,恐怕就要暈倒在途中。她努力地不要成為累贅,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但身體的限制無法輕易突破,一路上仍需靠梧桐與半夏攙扶支撐。
梅影庵早已經人去樓空,離散的難民在此搭棚落腳,一進門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腐臭,不知是死了人未埋,還是將死未死的病人發出的惡臭。比之逃難之路更加觸目驚心,教人退卻。無奈天已擦黑,落霞山雖離京城不遠,但仍有野獸出沒,若再下山,或又可能遇上收隊的元軍,思來想去只能硬著頭皮走入。未料梧桐在前,才跨進門裡就有人上前來趕人,那人大冬天裡敞著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狹長的傷疤,高高壯壯似一扇門,凶神惡煞,「滾滾滾,這兒滿了滿了,再住不下了,快滾快滾,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螞蟻都有領頭,更何況一群蒼蠅一般亂轉的難民。這人既不是領頭也不是匪首,景辭估摸著他這幅兇惡模樣也就是條看門狗,看人臉色做事,便將梧桐扯到一旁商量。
半夏提議,「要不然塞他些銀票如何?」
景辭搖頭否決,「財不露白,再而咱們三個女流之輩毫無反擊之力,他若起了歹心,那又能如何?」
梧桐為難,「若此時下山,恐怕多有危險。」
景辭道:「咱們身上還有碎銀沒有?先打發了這人,進了屋躲過這一日即可。」
半夏翻了翻袖子,荷包里還藏著幾塊碎銀,梧桐上前去求了半晌,那人才勉強答應,「進了這門,死活都看自己,沒吃沒穿,自己找地兒窩著,死了就近扔山谷里,崩在這哭哭啼啼礙眼。」
梧桐忙不迭點頭,好話說了一大筐,才領著景辭找一處犄角旮旯坐下。夜裡山上奇冷,既沒有炭爐也沒有被褥,引下山的溫泉池子早被領頭人霸占,餘下只有間四面透風的柴房給老弱婦孺安置。
三人一整日未進一粒米,懷中的烙餅老已經涼透,一個個都成了鐵打的,跑了一天一夜還搖頭說不餓。景辭只好捂著肚子說,那便等明日再吃。
可憐三個小姑娘衣衫單薄,躺在地上便相互依偎著囫圇睡著。半夜景辭發起高熱,嘴裡反反覆覆說著胡話,梧桐讓半夏守著景辭,自己偷摸到藥房,屋內只剩下零星一點藥材,她取了要緊的幾位藥,就近在柴房裡生火熬藥,還能讓人沾沾暖意。景辭吃著藥,病情卻未見好轉,依舊是迷迷糊糊不見清醒。
半夏著急後怕,又不敢哭出聲,只得捂著嘴掉淚。
原本計劃天一亮便下山,如此也只能作廢。景辭燒得滿身滾燙,嘴唇乾裂,一天下來能清醒說話的時間都不多。梧桐做男子打扮,便肩起了男兒擔子。通常半夏在梅影庵內照看景辭,她跟著男人們便下山去,避開元軍,到城內,或到附近小鎮找吃的。
好在銀票曬乾還能用得上,一回兩回的能以高價偷偷摸摸從山下帶上一帖兩帖退熱的藥來煎著吃,梧桐勇猛,偶爾還能在山上打回野味,但需先孝敬了匪首才能得一兩口下肚。
景辭的病稍有好轉,好歹能醒過神來說上兩句,但山上的日子卻一日比一日艱難,活人眼看著急速消瘦,面色蠟黃,水分流失,最終只剩下皮包骨。有一日梧桐立功,得了一張破棉被要給景辭墊上,半夏預備卯足勁將景辭抱起來,未料活生生的人橫在兩壁之間竟真是輕飄飄沒重量,再看從前白皙紅潤的面頰早已經瘦得乾癟下去,一雙眼空洞無神,唇上幹得流血結痂。一件粗布衣裳大半個月未能換過,透出一股不能忽視的酸臭。這哪是往日不沾疾苦的汝寧郡主,分明已辨不出模樣,似垂垂老去的婦人,早已經沒有生氣。
半夏勉強將景辭放置在棉被上,拍一拍梧桐後背,示意她留心,當即捂著臉躲到門外一棵高壯楊樹下放聲大哭。
姑娘家生來柔弱,經不起風吹雨打,何況是轉亂之中輾轉流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這一生未曾設想過真有一日要面對如此殘酷艱難光景,一碗野菜湯都要與饑民搶得頭破血流,能吃一頓飽飯都是在夢中。而今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支撐她熬過飢餓折磨的人,一眨眼奄奄一息頻死難返,若景辭不在,她要如何撐下去,又幾時是盡頭。
她心中希望、信念,在目睹景辭枯瘦如柴的身體之後迅速崩塌,青澀的肩膀再承受不住,難民棚中此起彼伏的呻*吟與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