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021 恨不生於豪富家

更新:03-28 06:13 作者:衣冠正倫 分類:玄幻小說

    庾條到了近前,卻徘徊著不敢邁步走進來,站在外面大聲道:「沈家小郎,是你請我過來,可不是我還要糾纏你!」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中便是一樂,看來前幾天庾懌給他的教訓太深刻,至今耿耿於懷。他卻沒有回答對方,對其視而不見。

    站在門外僵持片刻,沒有等到回應,庾條有些羞惱,顧盼左右無人經過,便將心一橫跨步走進來,到了沈哲子身前恨恨道:「明明是你讓僕從請我來,為何又不肯說話?豎子如此辱我,莫非你以為借二兄之勢我就對你無可奈何!」

    「庾君稍安勿躁,確是我讓人請你來。」

    沈哲子擺擺手,示意侍女在自己對面擺下胡床,他卻沒有起身,只是隨手一指對面:「庾君請坐。」

    看到垂髫小兒如此倨傲姿態,庾條益羞惱,幾乎就要拂袖而去,然而視線卻忍不住飄到那清麗溫婉的侍女身上,身體很誠實的坐在了胡床上。

    片刻後他才覺得自己失態,冷哼一聲收回視線,繼而語調冷硬道:「什麼江東豪,還不是被我二兄一人折服!我亦知你家所求為何,早晚要你明白輕視我的代價!」

    沈哲子對這威脅並不放在心上,只看對方言語姿態,便知他在族中毫無權威可言,遊手好閒、混吃等死的紈絝子弟,色厲內荏而已。

    略一沉吟後,沈哲子笑道:「庾君何出此言?我什麼時候輕視過你?」

    「你既然來我家做客,贈我二兄豐厚之禮,卻獨冷落我,前夜我向你討一二女侍你卻充耳不聞,還敢說沒有輕視我!什麼江東望族,如此為客之道,我看是吳興吝夫才對罷!」

    念及舊怨,庾條更加忿怨難平。

    「庾君實在是誤會了。」

    沈哲子看對方一副幽怨不已的模樣,笑著解釋道:「這怎麼能算是輕視你呢。我是完全無視了你,根本就不知潁川庾氏尚有閣下這麼一個人。」

    「豎子安敢辱我!」庾條聽到這話,更是怒急攻心,當即便跳起來要撲向沈哲子,卻被劉猛抬手按在胡床上動彈不得,憋得面紅耳赤掙扎不已:「你敢在我家中行兇……」

    沈哲子站起身走過去,居高臨下看著被掐住脖子按在胡床上的庾條:「人必先自辱,而後才見辱於人。庾君覺得我無視你是大辱,那麼能否告知,閣下有什麼值得顯達人前?」

    「我只知道潁川庾氏世代冠纓,今時又貴為帝戚,中書庾公世所共仰,庾明府孤膽犯險,名著當時。至於閣下,名不顯於世,位不尊於人,德行不修,寂寂無聞之輩,憑什麼要讓人高看一眼?」

    「你!你……」


    如此蔑視之語,簡直平生未聞,庾條羞憤難當,已是口不能言,加上身不由己,只能兩手掩面,良久之後才聲色俱厲道:「就算我寂寂無聞,但家世顯達,貴戚之家,憑你這貉奴宗賊之輩,也配小覷我!」

    沈哲子輕笑一聲,返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示意劉猛將人放開。得了自由後,庾條恨恨瞪了劉猛一眼,卻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這小兒,又知多少世事!我就算有任事之才,但長兄皆宦遊於外,家中羸弱婦孺不能自立,內外經營維持,全都系我一身。我若肯進仕為官,前程如何,豈是你這貉奴能夠度量!」

    喘息片刻,情緒漸漸平穩下來,庾條才為自己辯駁起來。

    沈哲子嘴角一撇,神色不屑:「誠然庾君家世清貴,但閣下眼界短淺,雅量全無,縱得家蔭,也不會有什麼作為。」

    「令兄庾明府,與我父結為至交,彼此扶持,如今名位俱得,因有通家之誼,亦得通財之利。閣下見我,神態倨傲,強索於禮,這難道不是太過短視?」

    「憑你這貉奴孺子,也值得我去深交!」庾條仍是滿臉忿忿,心意難平。

    「就事論事罷了。我根本不想結識閣下,怎奈你這寒傖色鬼自己來糾纏。」

    沈哲子冷笑一聲,講到嘴毒罵人,他掌握的詞彙量又哪裡是庾條能比,還怕罵得太深刻這傢伙聽不懂,讓自己少了罵人的樂趣。

    「我家吳中豪富,田則山澤萬頃,膏腴之地,居則廣廈千間,雀台金谷。飲則瓊漿玉液,食則龍肝鳳髓,衣則綾羅綢緞,佩則金玉犀珠。庫中之錢,富於滿天星斗;倉中之糧,盈若長江奔流;架上之絹,高逾鐘山之巔。宅中美眷,不遜綠珠明君;廄下良馬,可比越影奔霄。子貢過門,不敢言富;石崇若生,羞於稱豪。」

    沈哲子認真炫富,庾條則聽得專注,臉上漸露神往之色,嘴中下意識喃喃道:「恨不生於豪富之家……」

    「閣下向我索求,止一二侍女,譬如九牛之一毛。此舉與買櫝還珠何異?愚不可及!既得美眷,就應該著以琅珮羅裳才能彰顯其嬌美。羅裳美眷豈能居於寒陋之檐?雕梁畫柱,琉璃屋檐,金屋藏嬌才是人生樂事。既得金屋之嬌,飲食簡陋,又不匹配。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行則駑馬老驥,授人笑柄。君之華車八駿何在?」

    沈哲子滿臉不屑狀,指著庾條笑道:「庾君向我求美眷,對我來說,只是小事,不值一提。但若僅止於此,我才說你眼界短淺,難有作為。你這種行為,就是阮步兵所言,襠下之虱,不知天地之大,不知人生樂極。縱使生於清望高門,我也羞於與你為伍,一毛不予!」

    庾條初時還羞憤難當,可是漸漸目露沉吟之色,實在是因為沈哲子所說的話,一句句正叩中他心弦。行則駿馬名驥,食則珍饈佳肴,居則瓊樓金屋,娛則美婢佳人。正因為他本就是個熱衷於聲色犬馬的紈絝子弟,所以才見色起意,向沈哲子強求侍女。

    可是聽完沈哲子的話之後,他才現自己這要求對於真正豪富人家而言,實在是卑微的可憐。

    就好像是自家佃戶向自己苦苦哀求更換一件農具,對其來說可能就是其最大願望,然而自己甚至都懶得停下來傾聽其訴求。在這少年眼中,自己大概就跟那個苦求農具的佃戶差不多吧。

    沈哲子並不知庾條心中所感,若知道了便要嗤之以鼻,在他心目中,這志大才疏、碌碌無為的紈絝比那些辛勤耕耘的農夫可差遠了。

    但心中升起的這想法卻讓庾條羞臊得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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