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下車 第四二六章 人文
定居點內的世界,是社會,還是文明,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身為阿達民的自己一手策劃下,定居點高牆內的世界,其社會形態和莫須有的人類之文明,必然在事實上異化,而無法與自己意識中的「人類文明」保持延續。
如果從這一角度來講,事實上,從西曆1489年8月19日起,人類文明就已經開始消亡了。
文明的消亡,發生在不知不覺間,此前之所以沒有一點感受,無非是離群索居、遠離喧囂所致,現在面對一大群流離失所之貧民,進而意識到這些殘存者,便是人類的全部,危機感,就突兀湧上方然的心頭。
經歷過一場蓋亞大戰,全面核戰與管理員之內鬥,聯邦,乃至全世界的人口,究竟還剩下多少,二十億,十億,還是更少,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但更嚴重的,則是這些殘存的人口,也被迫脫離了一切既有模式,逐漸與文明相分離。
定居點內的世界,生活,暫時可以維持,秩序,也還說得過去,但這樣狹小的圈養空間,根本無法承載曾經的人類文明。
不僅如此,當眼前生活在定居點的這一批人,逐漸老去、離開世界,在狹小單調空間內成長起來的新一代人,如果有的話,他們,又會有怎樣的世界觀與人生觀,能夠承載起曾經燦爛輝煌的人類文明嗎。
這一點,方然完全不表樂觀,他很清楚意識是環境的產物。
在定居點的環境中,意識,多少也能成長,卻難以長成與過去的世界中一樣。
進而,失去「人」這一基本組成單元的人類社會,人類文明,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從蓋亞表面徹底消失,僅存些許含義不明的遺蹟。
思考一旦抵達這種層面,危機感之外,又平添了幾分緊迫。
拯救世界,拯救人類文明,原來並非只是成為「那個人」之後,才需要去做,而是在一路跋涉的過程中,就必須得要加以考慮的難題。
時間緊迫,是的,但又要如何拯救呢。
將治下的一千萬貧民,放歸鋼筋水泥的叢林廢墟里,抑或是在大區內設置一大片保留地,建造城市,規劃鄉村,讓一切仿佛時間倒流般回到過去,然後向內填充足夠數量的人口,就好像在排演規模宏大的話劇,這些做法可以麼。
不試一試,就很難知道答案,方然卻馬上打消了這念頭。
且不談這一些手段,究竟是否行得通,單論釋放所有貧民、重建過去的社會,就完全違背自己剷除威脅、追尋永生的初衷。
永生,與人類文明,是對立統一的矛盾體。
這樣講未免抽象,總之,不論出於何種考慮,一個追尋永生的人,都既無法脫離人類文明而獨存,又無法承擔其所攜帶的巨大風險。
在此之前,方然的想法是拖延,暫時不去考慮這一無解的問題。
但現在,覺察到文明正在消亡,時日無多,他卻被迫得要採取措施,至少保存一些有實際意義的文明印跡,哪怕只是碎片也好。
如何保存文明的印跡,加入fscim體系,是一個現成的選擇。
不過這種工作,正如科技研發那樣,迄今為止的計算機、ai都做不到,只能由人去完成。
人文藝術方面的研究,待到用時,概略查閱asa給出的匯總報告,方然才意識到這一領域是怎樣的荒廢已久,人才,又是多麼的難尋。
不說蓋亞大戰之前,單從1489年8月19日之後,聯邦不復存在,豢養奴僕的頂層、有產者、統治階層紛紛斃命,為其提供服務的奴僕們也被拋棄,繼而如水中的浮萍,在遍布驚濤駭浪的聯邦大地上掙扎求生。
這些人文藝術領域的勞動者,在長期的被豢養中,失去了一切謀生技能、甚至艱難求生的勇氣,幾乎沒辦法熬過形勢空前惡劣的核戰後時代。
待一切塵埃落定、阿達民著手恢復秩序時,nep大區的人文領域專家、學者,已經極其稀少。
asa的統計數據,截至西曆1491年1月1日,遍布東北太平洋大區的上千定居點內,一千萬出頭的貧民群體中,具有人文藝術及相關領域從業經驗、或有材料佐證的人才,一共只有數千人。
不僅如此,這些聲稱具有專業素養的申報者,能力究竟如何,ai也無法準確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