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長安遠 第八十九章:往事冥微夢一般 八
readx;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一個盡頭!」太子李囿望著窗外連綿不絕的細雨,愁緒也像窗外的細雨一樣,連綿不絕。
六年的苦苦等待,六年的痛苦煎熬,李囿終於等來了入主東宮的那一刻。喜悅,苦盡甘來的喜悅,瞬間充盈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處血管。沒有人比李囿更加清楚,對於那個本該屬於自己的位子,他是如何的望眼欲穿,如今,夢想變成了現實,他又怎能不喜極而泣?
然而,短暫的喜悅過後,李囿悲哀的發現:自己,似乎高興的有點早,因為,父皇的一系列舉動表明,自己隨時有被廢掉的危險。一旦被廢,自己的結局就只剩下一個,最悲慘的那一個:死亡。也許,死亡的不止他李囿一個,至少,還包括他的母親,貴妃郭氏。
是的,體弱多病,生性又很軟弱的李囿,一點也不像他的父皇,那樣的生龍活虎,那樣的英明神武。對於這個一點也不像自己的兒子,李純從來都不曾真正把他放在眼裡,更不曾將其放在心上。他最最寵愛的皇長子李寧雖然已經死了,可他還有次子李寬,還有很多很多的兒子,大唐帝國儲君的寶座,怎能交到這樣一個從精神到.都無比孱弱的兒子手裡。
為了給將來廢立太子營造輿論,李純找來了當時的翰林學士崔群,讓他代替李寬,草擬一道讓表,表明這個太子的身份,是年長的李寬讓給李囿的,而在繼承皇位的順序上,年長的李寬擁有某種優先權。
李純顯然忽略了一個問題:崔群雖然政治上比較幼稚,但作為一個文人,崔群對文字天生敏感,何況,這絕非單純的文字遊戲,而是一個坑,一個又大又深的坑,一旦自己遵旨草擬了這道讓表,他極力擁護的皇太子李囿,就註定會掉進坑裡,到那時,李囿失去的不僅僅是帝國儲君的身份,還有卿卿性命。當年,太平長公主就曾經試圖利用唐睿宗李旦長子李成器的優先權,來撼動李隆基的太子身份。前事不遠,後事之師,崔群可不想讓李純的陰謀得逞,直截了當的回絕說:嫡子李囿入主東宮理所當然,根本不存在李寬讓不讓的問題。李純無言以對,此事只好就此作罷。
其實,無論是李純,還是崔群,都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常識性的錯誤:此時的李囿,根本算不上嫡子,即使最寬泛意義上的嫡子也算不上!因為,李囿的母親不是皇后。
任何時候,皇帝的正妻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后。也就是說,只有皇后的兒子才是嫡子,其他的妃嬪,不論家族勢力如何顯赫,也不論身份有多尊貴,都只能算皇帝的小老婆,小老婆生的兒子只能算庶子。因此,李囿也是庶子,在皇位繼承的問題上,沒有任何優先權。
事實上,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李純才堅持不肯立後。他的心思沒有白費,在元和四年的立儲之爭中,李純理直氣壯的搬出了「立嫡以長「的千年古訓,順理成章的堵住了文武百官的悠悠眾口,冠冕堂皇的將自己最鍾愛的長子李寧扶上了太子寶座,輕而易舉的將滿懷期冀的郭氏母子丟入了茫茫的傷心太平洋。
可惜,人算終究比不過天算,「動輒以禮」的皇太子李寧,卻明顯沒有得到上天的青睞,兩年以後,這個最讓李純滿意的帝國儲君壽終正寢,太子之爭再次提上了議事日程。這一次,李純試圖重施故技,將次子李寬扶上寶座,可已經被忽悠過一次的大臣們不幹了,他們抓住李寬生母身份卑微的弱點,抬出了「子以母貴」的法則,這一次,啞口無言的變成了皇帝李純,畢竟,郭氏祖父郭子儀的赫赫功績在那兒擺著,郭氏母親是大唐帝國的大長公主,也是不爭的事實。就這樣,遂王李囿興高采烈的成為帝國的儲君,目送他入主東宮的是李純那冰冷的目光。
大臣們明白,李囿的地位並不穩固,要想讓他坐穩這把椅子,必須敲定郭氏後宮之主的地位。一旦郭氏入主中宮,李囿就變成了皇后的兒子,那就是嫡子,到那時,他的太子之位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撼動,就連李純也不能,因為,即使你是皇帝,在祖制和古訓面前,也只能乖乖低頭。
元和八年十月,群臣聯名三上奏表,請求冊後,這一次,他們抬出的理由是「母以子貴」。他們鍥而不捨的向皇帝施壓,幾乎演變成一股政潮,這下子,李純再也無法裝聾作啞,置之不理了。但李純更清楚,一旦郭氏成為皇后,自己將永遠失去選擇太子的機會,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苦思冥想之後,李純只好採取了中國最古老的法寶之一,拖,當然,拖也要找一個理由,李純給出的理由很狗血,很狗血,「歲犯甲午」,將自己不肯立後的罪魁禍首推給了虛無縹緲的天意。就這樣,一直到死,李純也沒有冊封皇后。在位十五年,沒有立後,不經意間,李純已經創造了一項紀錄,至今無人打破。
李囿雖然孱弱,卻不是傻子,父皇的種種小動作,預示著什麼,他自然心知肚明。不過,羽翼未豐的李囿,面對父皇的步步緊逼,卻毫無對策,只能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好在,在立儲問題上,朝中還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刻意拍皇帝的龍屁。太子之爭,看來只是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不過,這潭死水,最終還是掀起了波瀾,因為一個人的回歸,這個人自然就是吐突承璀。
裴度走了,崔群也走了,在這之前,李絳早就走了。太子的支持者一個接一個的離開,再加上李純小動作不斷,李囿的小心臟一直在跳個不停。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心懷叵測的吐突承璀卻重新回到了長安。在他的手中,握有長安一半的兵權,原本已經停滯的太子之爭,忽然之間靜水生瀾。
回到長安的吐突承璀,頻繁出入於李純居住的中和殿。吐突承璀的每一次覲見,李純都會和他屏人密談,每次都會談上很久,很久。沒有人知道,君臣二人究竟談了些什麼,但至少有一個中心話題,是很多人都猜得到的,那就是帝國儲君的問題。
誰也無法預測,在吐突承璀堅持不懈的勸說下,天子李純究竟會作出怎樣的選擇;誰也不清楚,手握重兵的吐突承璀是否已經安排下伏筆,準備掀起一場宮闈之內的驚濤駭浪。太子李囿當然也不知道,不過,政治上算不上敏感的他還是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正在一步步迫近,因為,他的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