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六八九章 直鈎
更新:09-17 02:20 作者:望舒慕羲和 分類:軍事小說
勸人向善很難,引誘別人作惡就簡單的多。
制度的存在,就源於不相信人性本善,從而依靠制度的完善來彌補各種作惡的空子。
想引誘人作惡,也非常簡單,在制度上反向動手腳,弄得四處漏風即可。
就像是一個糧倉,想防碩鼠,就該造倉建牆夯土養貓。而想要招碩鼠,都用不著在地里抓然後扔進去,只需要把牆拆個窟窿,很快就會滿了。
劉鈺對地主階級的厭惡,只是出於大順新興資產階級代言人身份的階級恨,不牽扯道德問題。
但蘇北地區的特殊情況,使得蘇北比別處更早地完成了「鄉村劣紳化」。
海潮、潰堤、黃河、洪澤湖、鹽鹼化。
從宋黃河南下、到明遷都北京復大運河漕運堵淮河束水沖砂保北不保南,這些天災和人禍加在一起禍害,能留下的必然都是劣紳。
因為……好人根本做不到靠原始積累完成成為鄉紳的跨越。
這個問題很簡單,就是蘇北地區的「吃大戶」民風。活不下去吃大戶,劣紳高牆大院帶火槍,不好吃。被吃的,主要還是小地主,大地主不但不被吃,有時候還身兼道門頭目帶頭組織。
之前不是有現成的例子嘛,膽大包天竟敢上生員家借糧,結果全都被活埋了不說,還扣了個蓄謀不軌、野心起事的帽子。
真是昏了頭,生員老爺家的糧,也借得嗎?
而吃大戶之風,又源於這裡的小農經濟基礎已經徹底崩壞,蘇北魯南的除夜權問題,在蒙元時候就已經有大儒指出已經嚴重到「男女佃農臭不要臉憋不住欲望,不給主家交除夜稅不准結婚,竟然野合淫奔,大傷風化」的地步了。
天災頻發,小農破產、小農經濟崩潰的速度,可比別處快了幾倍不止。或許別處200年跑完的兼併循環,此時被黃、淮、海潮折磨的蘇北,可能只要30年。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解決這邊的問題,靠道德和儒廟沒有任何卵用,只有徹底解決這裡的經濟基礎問題才行。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非是橘子不想在淮北長,只是橘子在淮北只能死,而只有枳才能在淮北活下去。
這種現實基礎,恰恰又讓劉鈺的引蛇出洞的毒計可以非常順利的實行。
所需要的,只是一張「無需人名畫押審查、幾乎等同於無編號紙幣、處處都是漏洞」的朝廷河工糧食兌換劵。
他到蘇北的第一站,先來了阜寧。
帶去的儀仗、警衛,按照縣令提供的名單,分去各個村落,將各個村落的「黃老爺」都請到了縣城來。
酒席擺上之後,劉鈺就直來直去。
「朝廷要修淮河的事,你們想必也都知道了吧?路線就這麼定了,淹了誰的田、泡了誰的祖墳,這些事不要和我講。我不管這些事。只去和黃淮都督去理論。今天我來不是為這等事來的。」
在座的鄉紳心想這等事只能認了,還能怎樣?
明著爭論是不敢,就看誰有本事。
之前幾個治河的的大官,因為治水淹了人家的祖墳和田產,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日後不是被鬥倒了嗎?我們沒這本事,也沒在朝中做大官的親戚,只能忍著了唄。
劉鈺又道:「修淮河的好處,我就不說了。意義、對你們的好處、包括你們的土地由劣田而成上田,日後怎麼計稅、怎麼算租,那是日後的事。」
「陛下叫我出鎮此地,我松江府那邊還有諸多事。有人獻策,說這蘇北士紳,不同別處。我也多有耳聞……」
他這麼一說,鄉紳們心裡都咯噔一下,心想只怕耳聞的,都是些壞話。
卻不想,劉鈺卻道:「只說蘇北多災,要防海潮、防洪水、防颱風、防搶糧、防吃村……還要修圩子,尤其是水災時候全村躲避的圩子。」
「是以,有人說,蘇北的士紳,那都是有組織能力的。若如分邦建國時候的士人、西夷故事的騎士。若是朝廷亂了,便能拉出來武裝搶劫當土匪頭子;若朝廷不亂,也能組織一下修圩子什麼的,和別處的士紳是不同的。」
話好像是好話。
但從劉鈺的嘴裡說出來,就說不出的刺耳,太多誅心之論,叫人也不敢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