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 第506章 武夫(下)
第506章 武夫(下)
「什麼人?」
丁焴也從船艙里沖了出來。他是文人墨客出身,情志高雅,口才了得,但卻初經軍旅中事,很不習慣面對這種突發狀況。
這時候他臉色整個都白了,腳踩著船板蹬蹬作響:「蒙古軍又來了?山東人沒擋住他們?這群丘八,忒也無用!」
侯忠信用力拽了丁焴一把:「學士,來的不是蒙古人!」
「什麼?」
「定海軍每日停駐,周邊必警戒森嚴,遠近哨騎不斷,除非蒙古軍動用上千人的大隊,哪有突入到營地附近的?就算前日裡,來了所謂精銳的黑軍,也立即被逐退了。學士放心,我看,這批來人,當是前來接應我們的中都金軍!」
「哦?」丁焴狐疑地看看對岸,果然見到兩邊雖然緊張對峙,卻沒有當真廝殺。
他稍稍放鬆,沉聲道:「那也不能輕忽了……畢竟這一路行來,戰亂紛紛……誰知道女真人有什麼鬼主意!」
說到這裡,他指了一名親隨:「快去取我弓矢來!」
宋金兩國接待對方使節,有個環節喚作「射弓宴」,兩方在宴上要競賽射術,藉以展示本國的國威。近數十年來,隨著女真人的武備廢弛,宋人使者在每一次射弓宴都大占上風。
此次宋國來使,副使侯忠信固然是老練武人,正使丁焴不止寫的一手花團錦簇文章,也有百步穿楊的射弓手段,早就準備在射弓宴上再次羞辱女真人了。
親隨須臾間取了弓來。
雖是輕弓輕箭,丁焴持武器在手,膽氣便壯。他環顧四周,見部下士卒、壯丁們俱都手持雪亮刀劍,叢叢衛護船隊,當即又喝問:「誰去問一問對面情形?總得探個明白才好!」
這種事情,侯忠信當仁不讓,躬身行禮:「學士,我去。」
他提著袍腳,快步回到來時乘坐的小舟,催促船工快快撐篙。
小船晃晃悠悠離岸的時候,丁焴正在後頭大聲號令,要士卒和壯丁們打起精神,全力戒備。在使節隊伍裡頭負責領兵的一個都轄和兩個指揮,也在丁焴面前賣弄精神,呼喝不止。
奉使出疆以後,照例是可以升官的,而正、副使節又有辟屬官之權。所以隨行人員名義上由樞密院從三衙並皇城司等處選差,其實用的大都是使節的私人,專門便於日後發放手裡的升官券。
這幾個都轄和指揮,就都是丁焴的親近人,這會兒自然奮勇表現。反倒是侯忠信在邊境招募的二百名壯丁,只默然守護船隊,其嚴整儼然強軍。
侯忠信在船上轉身,悄然搖了搖頭。
這會兒再怎麼威武,也抵不過適才那慌亂模樣。有沒有見識過屍山血海,有沒有打過惡仗,是瞞不過內行人的。這些兵卒們久在行在享福,軍事素養可比壯丁們差得遠,更不能與定海軍的精銳相比。
水面上下起伏,小船吱吱嘎嘎地離了西岸,繞過了簌簌擺動的蘆葦叢,轉眼就到對岸。
侯忠信縱身跳上靠在岸邊的軍船,又踏著船舷搭在岸上的長木板,一路走進營地內側兩方對峙的所在。
定海軍的士卒顯然已經得到吩咐,並沒人攔阻。
那隊雁翅排開的騎隊裡,幾乎人人都著鐵甲,頭戴精良的鐵製頭盔,戰馬也都雄駿。看騎士的面容,或是耳垂金環的女真勇士,或是剃頭辮髮,仿照女真人習俗的乣人或颭軍騎士。
騎隊正面,一名豹頭環眼,滿面虬髯的大將正狠狠瞪著陳冉,與他並肩勒馬而立的,是個身材瘦高而肩膀寬闊的漢子,作金國近侍局奉御的服色。
近侍局的奉御?
久聞金國皇帝即位以來,多以近侍局親近人遙控外朝軍政。眼前這人,難道是奉了金國皇帝的命令來此?
侯忠信腳步一停,站在了對峙兩方的側面。
瘦高漢子立即注意到了侯忠信,視線掃過他雙卷腳的幞頭和南朝式樣的公服、貉袖,隨即露出笑容,微微頷首。
這時候,那虬髯大將衝著陳冉沉聲道:「我知道你!你早年是撫州界壕的軍士,後來跟著郭寧,曾在中都彰義門縱火鬧事,後來郭寧在中都廝殺,你也全程都跟著。如今郭寧成了山東宣撫使,伱則被提拔作了親軍鈐轄,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