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四章 懸瓮(中)
劉琨冷哼了一聲道:「道明,你所說的未必沒有道理,然吾不取之。你可知為何?」
「末將愚昧,委實不知。」
劉琨沉吟著道:「泰始六年,河西鮮卑禿髮樹機能反,圍秦州刺史胡烈於萬斛堆,扶風王司馬亮遣將軍劉旗率軍救援。劉旗逡巡數十日不進,胡烈沒於軍中。元康七年,氐人齊萬年反,建威將軍周處領軍攻之。而友軍振威將軍盧播、雍州刺史解系畏敵不前,空言與敵周旋,其實唯以自保為能。周處遂力戰而沒。」
「國朝隴右敗壞,多因朝臣無有決死之心。荊揚、巴蜀等地賊勢蜂起,也未嘗沒有牧守膽怯畏敵的緣故。而并州呢?若司馬騰能夠身臨敵陣,示全軍以死戰之心,局面難道還會糜爛至此?」劉琨在巨岩之頂來回走動幾步,深深呼吸。
「雖然我們小勝匈奴一場,然而敵眾我寡之勢並未改變。朝廷威望遠沒有恢復,各地多有猶疑者。此時,我若是經營北方各郡以為退路,軍民百姓會如何去想?」他高聲放言,神色慨然:「方伯為州郡軍民人望所系,既擔一方之任,便須有死戰的覺悟,軍民才能同仇敵愾。晉陽乃并州治所,吾受命為并州刺史駐節於此。敵來,吾當親身拔劍而戰。吾不退避,則全軍皆不敢退避;吾無周旋進退之意,則全軍有死戰到底的決心。如此,方為守土之道也。」
就如晉陽大戰時一般,越石公總是選擇與敵人正面交鋒,絕不退縮。這樣強悍如虎、剛硬如鐵的性格,在如今大晉的州郡方伯之中,真是獨一無二。陸遙心底里微微有些憂慮。老聃有言曰:兵強則滅,木強則折。身為并州軍民人望所系,太過剛強自矜,其實未必是好事。
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為劉琨的豪邁氣概所懾,情不自禁地深深施禮:「是!」在這個人心惟危的黑暗年代,不計私利、勇於任事,敢於挽狂瀾於既倒的,能有幾人?只憑這幾句話,劉琨便不愧是後世傳誦的英雄人物。
劉琨看了看躬身施禮的陸遙,似乎有些猶豫。過了半晌,又徐徐道:「……當然,集中全力於太原一國,也並非完全是出於這個原因。」
「敢請主公指教。」
「此番晉陽大戰我軍得勝,雖賴將士捨死忘生,也多以藉助拓跋鮮卑之力。月前,拓跋猗盧遣使來告,意欲獲得朝廷王侯之封,並求以馬邑、陰館、樓煩、繁畤、崞五縣數百里之地為封地。」
「什麼?」陸遙不禁吃了一驚。馬邑等五縣包括了大半個雁門郡,這一片地域東連上谷,南達並恆,西界黃河,北控沙漠,乃是大晉邊隅的要害之地、形勝之地。既然拓跋猗盧覬覦此處,則經營新興、雁門委實難以實現。
但拓跋猗盧求取雁門五縣,恰恰是陸遙記憶清楚的一段史實。令他驚愕的是:根據史書記載,拓跋猗盧是在永嘉四年自劉琨手中取得五縣之地,後又得朝廷冊封為代公,組建起拓跋鮮卑的第一個封建政權。但應當是永嘉四年才發生的事件,為什麼此刻就已經出現?難道……難道蝴蝶效應已然產生?
陸遙是一個穿越者。雖然數月來白刃相殺的局勢下,來自後世的知識並未給他帶來什麼裨益,但既然身為穿越者,骨子裡總會以諳熟歷史進程為最大的依仗。可如今……他突然產生了仿佛溺水者的慌亂,似乎這滔滔亂世之中,自己所乘坐的小船再也看不到方向。
他竭力收拾思緒,回溯著自己對這個時代所有的了解。畢竟前世的陸遙只不過勉強算個歷史愛好者而已,那些紛亂蕪雜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起伏翻滾,似乎很有用,似乎又一無用處。
過了半晌,陸遙猛地搖搖頭,將這些胡思亂想拋出腦海。在這個死生一線的世道,何必去想那些取巧手段?只要能夠看清天下大勢,就已經比他人多了百倍的幸運;至於細碎之處……任憑前途萬般艱險,我只取繯首刀劈面砍去便是。
卻聽得劉琨道:「沒錯,吾亦以為不可!然則……」
陸遙頓時出了一身汗,適才出神,竟然完全沒有注意越石公的談話。他趕緊收束精神,仔細聽劉琨繼續道:「前次晉陽大戰時,猗盧將他所能調動的兵力盡數徵發而來,這樣的的舉動遭至東部大人拓跋祿官不滿,故而在拓跋鮮卑族中的地位愈加岌岌可危。所以他才欲求五縣之地牧馬,皆因非如此便無以體現他出兵的戰果……嘿嘿……」劉琨冷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便經營雁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