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十八章 群雄(下)
王浚勒馬而立,皺眉眺望。但見一騎絕塵而至,馬上騎士年約二十許,相貌精悍,耳掛金環,身披鐵甲,正是遼西公段務勿塵之子、鮮卑猛將段文鴦。段文鴦雖然年少,卻有力敵百人之勇,兩年前幽州軍南下與成都王作戰時,他常為先鋒陷陣,在戰場上十盪十決,闖出了極大的威名。曾於平棘大戰中率數十突騎擊潰百倍之眾,幾乎擒獲成都王麾下名將石超。故而,這年輕人極受王浚倚重,在幽州軍中的地位僅次於大將祁弘等寥寥數人而已。
段文鴦縱馬疾馳到近處,單手輕點鞍韉便騰身下馬,顯示出矯健之極的身手。他也不多言,雙手奉上一卷文牘:「大將軍,請看!」
王浚打開文書看了一眼,面色微變。他將之啪地合攏,沉聲問道:「這消息可確實麼?」
「確定無疑!」段文鴦俯首應道:「來時,家父特意叮囑我說,此事千真萬確。為了獲取這個消息,家父動用了潛伏多年的暗間,還付出了千匹駿馬的代價。」
中原人常認為北疆胡兒牧馬為生,所以馬匹價如糞土,唾手可得,其實這是絕大的誤會。胡族放牧的是牛羊,馬匹只是放牧時騎乘的工具,而且其牧養也比牛羊之屬要困難許多。通常的胡族小部落以三五十落的規模聚居,擁有的馬匹至多百餘匹。千匹駿馬這樣的龐大資源,足以使一個尋常部落從此崛起,哪怕是對段部鮮卑而言也不是一個小數字。為了一個消息,段務勿塵卻甘願耗費如此巨額財富,足見對此萬分重視。
「遼西公做的很好。」王浚頷首道:「那些馬匹之類,回頭我會加倍補償。」
段文鴦面露喜色:「多謝大將軍!」
王浚沉吟片刻,再度展開文書細細閱讀,過了許久才嘆息道:「彼等竟敢如此?可笑!愚蠢!」
他胯下的駿馬未得操控,便自顧往西面的一處營地緩緩行進。那處營地大約千人規模,各處興建已甚是完備,遠遠看去,當中一座主帳純以錦緞搭設,色作五彩斑斕,真是華麗之極。此刻主帳附近尚有不少男女往來奔走忙碌,手捧各種名貴陳設四處安放。王浚素來奢侈鋪張,部下們凡知曉他的心意,更是曲意奉承。哪怕區區一日的郊野射獵,也有地方官當即安排行營,以便他隨時休憩。那營地便是現任雍奴縣令緊急徵發本縣豪民大戶傾力布置來阿諛王浚的。
但此刻兩人談說機密,並不適合往行營中去。段文鴦上前一步,為王浚籠住馬匹:「大將軍的意思是?」
「拓跋鮮卑東部大人祿官、西部大人猗盧,都是野心勃勃而又自視極高的人,同時,也都將本族利益看得極重。正因如此,自猗迤死後,他二人雖然劇烈爭鬥,卻不願因此引發拓跋鮮卑的全面內戰。於是兩人不約而同地壓制局面,將決一勝負的時機放在了祭天大典之上。或許,他們都認為自己作出了萬全的準備,堅信自己能在所有的酋長渠帥們面前壓倒對方吧?」王浚輕蔑地搖了搖頭:「可惜,雖說二人算得夷狄中的英雄,但夷狄就是夷狄,行事十分愚蠢!」
王浚張口便斥責他人為夷狄,全不在乎正為他牽馬的段文鴦身為段部鮮卑單于之子,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夷狄之輩。而段文鴦也絲毫不以為忤,反而露出好奇和佩服的神色:「祿官和猗盧都被家父稱為厲害角色。在大將軍眼中,他二人竟只是蠢貨麼?」
「哈哈哈哈……」王浚仰天大笑:「令尊說的不錯,祿官和猗盧皆是北地強豪。但這二人畢竟見識有限,此番犯下大錯而不自知。」
「拓跋鮮卑興起於幽都之北,數十世以來不斷向南遷徙,沿途吞併、挾裹本地部落,將之併入以拓跋氏為核心的部落聯盟。在力微執政時期,拓跋部已經從昔日籍籍無名的小部落,成為擁眾數十萬的北地強豪,以勢力而論,隱約凌駕於東部鮮卑之上。可是這樣的部落聯盟雖然聲勢浩大,本質卻脆弱而不穩定。便如昔日檀石槐、軻比能,在世時風光煊赫、威勢駭人,但他們一旦身死,所組建的龐大勢力立刻分崩離析,再也無法維持。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拓跋力微才想出了祭天大典的法子。」
「拓跋鮮卑原本就有祭天習俗,而力微將其規模擴大,祭祀範圍也加以豐富。每次祭天大典中得到犧牲供奉的,不僅有天地山河之屬,還包括了歷代以來隨著被吞併部落而傳入拓跋族中的胡神、祖靈四百餘座。通過祭天儀式,各附屬部落底層部民的信仰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