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六十八章 大權(二)
大晉朝廷屈指可數的有力方鎮與幾乎禍亂大晉半壁江山的巨寇彼此達成默契,各取所需。時間向前推移十年,哪怕一年,這樣的提議都會被當作天大的笑話,是喪心病狂之輩才會生出的念頭。敢於開口說出如此狂悖言辭的人,也唯有斧鉞加身的下場。
但陸俊就這麼侃侃道來,仿佛一切駕輕就熟,而陸遙也並未表示反對。皆因兄弟二人都非常清楚這其中緣故:
過去的十數年裡,朝廷中樞最先喪失武力,其政治上的地位隨即搖搖欲墜,唯有依靠宗室諸王的武力來勉強維繫聲威;而當作為宗室領袖的東海王幕府軍力削弱的時候,也會理所當然地仰賴幽州,平北將軍的政治聲望和號召力由此必然迎來一個飛躍。這便是陸遙決心揮師南下的重要原因。
然而,當東海王幕府的力量並非僅僅削弱,而是瀕臨崩潰的時候,局勢便再次生出了巨大的變數。**裸的暴力即將把曾經的規則或鐵律打碎,大晉的衰亡幾乎成為必然,從今往後,天下大勢將不再如過去那樣取決於以血統和門第自矜的那些人了。困居洛陽的那位皇帝也好、東海王也好,原先那些唱做念打的角色雖然還在掙扎,但所做的一切必將逐漸失去價值,而挾有龐大武力為後盾的真正強悍人物會一一登上舞台。
有資格決定中原局勢的人物其實寥寥無幾,他們登場的過程,也就是一度混沌不明的局勢漸漸清晰的過程。就當前時局看來,唯以兵臨洛陽的匈奴漢國最具資格;而縱橫中原的石勒無疑同屬其中之一;作為幽州都督、舉幽冀士馬威凌中原的陸遙也擁有足夠的實力。除此以外的各方,俱不足道也。
眼前的強兵銳卒,便是陸遙的實力,也是他的本錢所在。如何依靠這支兵力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取得最有利的成果,陸俊適才所說的,便是一個絕佳的方案。
如果陸遙摒棄大晉平北將軍的身份,而將自己當作逐鹿中原的一員來權衡利害的話,就必然贊同這個方案。在東海王幕府崩潰的情況下,陸遙很難同時與兩個敵人展開惡戰,石勒向東立足於海岱,而自己擁東海王鼓行而入洛陽,正是對雙方都有利的選擇。
可陸遙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再怎樣性格剛毅決斷的人,在天平兩端放置的都是無數人生死存亡的時候,總難免會有些猶豫。
隨著地位的提高,他已經不似當年那個勇猛而簡單的軍主了,為了達到最終的目標,他可以放棄很多,也不憚使用些特殊的手段。但他終究是有底線的。如果一定要在大晉皇都與青徐之間做選擇,將青徐二州百萬軍民拋棄到羯賊手中,難道就合情合理麼?
過了許久,陸遙低聲道:「道彥。」
陸俊向前一步:「兄長,我在。」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那些話……確定反映了石勒的意圖麼?」
陸俊點了點頭:「石勒的意圖確是如此,道彥不敢欺瞞兄長。不過,說出那些話的,倒並非石勒本人。」
「哦?」
「近數月來,石勒得一謀主,初時還不過事之如師長,言聽計從,如今竟已有了以之專總軍政大事,位冠群寇之首的架勢。此人乃趙郡大族出身,中山太守張瑤之子,姓張名賓,字孟孫……」
「張賓?」陸遙突然問。
「正是張賓。適才這些言語,大部分是行前張賓對我親口*交待。當時石勒本人在場,張賓吩咐完之後,石勒又對我言道,張賓的意思,便一同於他石世龍的意思。」說到這裡,陸俊看了看陸遙的神色:「兄長莫非知道此人?」
「倒是不曾聽說過,只是覺得如此衣冠人物竟然從賊,有些感慨罷了。」陸遙重重點頭,在心底嘆了口氣。陸遙一貫以來都沒有歷史名人收集癖,他認為,歷史名人之所以名垂青史是個概率問題。湮滅無名的普通人經歷同樣的錘鍊、再加上幾份運氣,便足以替代他們。但張賓這樣的超凡出眾的人物恐怕不在能被替代的範圍。
事實上,若能早些知曉張賓的下落,陸遙毫不介意自己以一次三顧茅廬的表演來表示誠意。可惜,這位在史書上號稱:「機不虛發,算無遺策,成勒之基業,皆賓之勛也」的大謀士還是加入了石勒麾下。或許張賓也已經看穿了大晉必然衰亡,不願自己與沉船綁在一起了。
張賓的加入對石勒而言,絕不僅僅是如虎添翼而已,在陸遙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