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三十三章 虎視(七)
勤王詔書頒行之後,依舊是通過大晉尚存的郵驛體系傳達。值此契闊喪亂之辰,大部分驛卒自然已作鳥獸散,連帶著驛站也泰半荒殘,因此過去數年裡,常常有發往邊遠地區的詔書經年累月方才到達的。好在這次僅餘的一些驛卒倒還忠誠,他們竭盡全力地催動馬匹,將這份關係到大晉生死存亡的詔書迅速發往四面八方。
最先收到詔書的,是司州範圍內的地方實力派們。
虎牢關以東的滎陽,這一日人馬喧譁,滿城的塵土飛揚,一支規模不小的流民隊伍正從滎陽城的西門出門,將欲經鴻溝而下淮泗。這支隊伍大概有四五千人,其中老弱婦孺居多。由於道路狹窄而缺少維護,婦孺們乘坐的車輛經常會陷入到路面上車轍的軌跡中去,因此不得不緩緩前行。二千名著粗布短衣的壯丁或者持戈衛護,或者協力推車,也分散成了長隊,踵軍已將至鴻溝,後隊猶在滎陽城裡的軍寨未動。
以衣著、裝備而論,這分明是一支再尋常不過的流民隊伍,卻完全不像通常的流民隊伍那樣松垮。他們的兵力再怎麼分散,彼此以鼓角旗號互相聯繫不絕,各部的協調配合卻很緊密,更有數十名中軍輕騎往來計畫指授,其令行禁止之處,就連久經沙場的官軍都有所不如。
在隊伍中間,一名瘦削而高大的男子正皺眉看著手中一份書帛,雙眼顧盼時雖不特別明亮,卻偶爾流瀉出十餘載軍旅生涯所砥礪而出的銳氣。此人正是這支隊伍的首領,屯駐在滎陽的平陽流人領袖李矩。
李矩字世回,平陽人。此人自幼勇毅多權略,每與孩童聚戲,必身任將率,指揮調動孩童往來衝殺,恍若久經戰陣之狀。成年以後,先為縣吏,後傳征西將軍司馬彤麾下牙門將,討伐氐賊齊萬年時立有殊勛,遂得封東明亭侯、遣還為本郡督護,後因與太守不睦而辭位。此番匈奴大軍入寇,百姓奔走逃亡,由於李矩在鄉人之中頗具威望,於是被推為塢主,南下滎陽屯駐。
時值匈奴二十萬大軍直逼洛陽之際,中原隨時成為千百萬人埋骨之地,形勢已險惡到了極處;為了屬下宗族百姓的生命考慮,李矩不得不率眾遠離故土繼續南下,他甚至做好準備去渡淮、渡江,以求找到一處能夠安身立命之所。但李矩骨子裡又是志在立功的人,素有襄贊大業、廓清海內之志,如這般喪家之犬也似的逃亡,其實令他十分抑鬱。
這時候,飛騎報來的勤王旨意,頓時給李矩提供了新的希望。
他揚了揚眉,將書帛遞給站在身側的副手郭誦:「這詔命倒也寫得慷慨。看來,朝廷此番決心與胡兒死戰了。」
郭誦一目十行地將詔書看完,微微頷首,又將之遞給身旁的族弟郭方。接著是張景、苟遠、騫韜、江霸、梁志、司馬尚、季弘等人。這些人都屬李矩多年來糾合起的文武部屬,既忠誠,又確有非凡的才幹。
詔書的內容經所有人看過,眾人交頭接耳地討論片刻。李矩也不參與其間,耐心等待著眾人的商議之聲漸低,才沉聲道:「此番胡兒傾師相攻,勢如狂潮烈火。我本以為依著朝廷一貫的軟弱荒唐,絕非胡人對手。然而……若朝廷居然決意與胡虜死戰,大晉億兆子民之中,難道就沒有足以力挽狂瀾的英雄麼?」他頓了頓,又道:「諸君隨我多年,雖宦途蹉跎,卻始終懷有立功之志,終非老於戶牅之輩。卻不知今日之事,諸君以為如何?」
郭誦看了看其餘同僚,躬身道:「唯願跟隨塢主。」
郭方、張景、苟遠、騫韜、江霸、梁志、司馬尚、季弘八人一齊拜伏:「唯願跟隨塢主!」
「好,那便暫不南下。立即整頓兵力,預備與胡兒作戰!」李矩環視眾人,每人都全不見此前的頹然之色,而個個有躍躍欲試的精神,不由大喜。他鏘然拔刀在手:「功名富貴,便由此中來也!」
李矩看見詔書的同時,一隊隊飛騎向東、向南、向西、向北。畢竟大晉朝廷是正統,是中原華夏衣冠的政權,再怎麼說,都比茹毛飲血、唯知殺戮掠奪的匈奴漢國要得人心。因此所經之處無不引起了當地震動,如李矩這樣的流民領袖隨即從四面八方向洛陽匯集,極大地增強了洛陽所能掌控的力量。
然而,無論是竟陵縣主還是胡六娘,都沒有預料到朝廷威望已低靡到了可怕的程度,詔書固然能夠激勵地方豪強,卻未能打動多少掌握強兵勁旅的方鎮。縣主唯恐這份詔書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