峴傭說詩 第七章語不驚人死不休:鍊字與煉意
更新:11-29 15:45 作者:官方好書推薦 分類:科幻小說
語不驚人死不休:鍊字與煉意
作者:李元洛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是詩聖杜甫著名的兩句詩,一千多年來的中國詩壇儘管新舊代嬗,但是,「語不驚人死不體」,卻是不同時代的詩人都望鳳來儀的一面藝術旗幟。
「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含意是豐富的,「鍊字」與「煉意」即其中之一。我國的六典詩歌,在漢魏以前講究完整的全篇,雖然也有佳句可摘,有如陶淵明的「悠然見南山」的「見」字,但「鍊字」、「鍊句」畢竟是詩歌創作到了高度繁榮的唐代的自覺的產物。我國古代詩論中所說的「詩眼」,「句眼」、「一字眼」等等,就是對詩歌創作中的鍊字所作的理論概括,而「吟安一個字,燃斷數莖須」(盧延讓)、「詩賦以一字見工拙」(蘇東坡)等等,則是詩人們自道創作辛苦之辭,而熟悉「推敲」這一鍊字的經典式佳話的讀者,也不妨去讀讀元代劉秉忠《藏春集》中的《讀遺山詩四首》,其中之一寫道:「青雲高興入冥收,一字非工未肯休。直到雪消冰泮後,百川春水自東流。」作者以形象的詩句描繪詩創作中鍊字的過程,以及詩人煉得至當至雋的字以後的美好心情。吟誦之餘,我們固然可以對鍊字之妙得到感性的認識,不也可以分享到詩人的藝術的喜悅嗎?
從大的範圍來說,古典詩歌的鍊字不出煉實詞與煉虛詞兩個方面。嘗一臠而知全鼎,下面,我們有所側重地引例作一些說明。
煉數量詞。數量詞大約和講究概念與邏輯的數學、物理有某種密切的關係,因此,從文學特別是詩歌的角度來看,它似乎是枯澡乏味的。其實不然,優秀詩人的筆就仿佛是童話中一根可以使沙漠湧出綠洲的魔杖,那經過精心選擇提煉的數量詞,在他們的驅遣之下卻可以產生豐富雋永的詩情。庚信《小園賦》中的「一寸二寸之魚,三竿兩竿之竹」,前人就稱之為「讀之騷逸欲絕」。李商隱的《錦瑟》,開篇就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儘管元遺山慨嘆「獨恨無人作鄭箋」於前,王漁洋表示「一篇錦瑟解人難」於後,「五十弦」、「一弦」、「一柱」這些並非富於詩意的數墾詞,在高明的詩人的筆下,卻獲得了一種朦朧之美與多義之美,卻是不爭的事實。「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鄭谷把僧齊己的《早梅》詩中的「數枝開」,改為「一枝開」,齊己因此而拜鄭谷為「一字師」,這故事是人們耳熟能詳的了,不必贅述。據元代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記載,張桔軒有詩云「半篙流水夜來雨,一樹早梅何處春」,元遺山認為既指明了「一樹」,就不能又說表疑問的「何處」,同時,一樹梅花也絕非早梅,於是他就把「一樹」改為「幾點」,「幾點」本身井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但用在這裡描繪逐水而流的梅花,卻符合生活的真實,也使全詩氣機流暢,韻味平添。
鍊形容詞。詩歌是社會生活的主觀化的表現,少不了繪景摹狀,化抽象為具體,變無形為有形,使人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如觸其物,如歷其境。這種任務,相當一部分是由形容詞來承擔的。我國古典詩詞中鍊形容詞,有兩種情況值得特別注意,一種是形容詞的重疊運用,一種是表顏色的形容詞於句首與句末的運用。王維的《積雨輞川莊作》中的「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鷗」,郭彥深就說「漠漠陰陰,用疊字之法,不獨摹景之神,而音調抑揚,氣格整暇,悉在四字中」。怎樣描繪雪景?《詩經》中的「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大約是最早的答卷了,而黃山谷《詠雪》的「夜聽疏疏還密密,曉看整整復斜斜」,可以說是後來居上。「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後全無葉底花。蝴蝶飛來過牆去,應疑春色在鄰家」,這是王駕寫的《睛景》,王安石改後兩句為「蜂蝶紛紛過牆去,卻疑春色在鄰家」,除了易「蝴」為「蜂」,易「應」為「卻」之外,鍊字的關鍵就在於去「飛來」而改為「紛紛」,因為只有蜂忙蝶亂的側寫妙筆,才能令人動情地表現出晚春雨後特有的美景。至於形容詞的單用,如吳文英的「鄉夢窄,水天寬」(《鷓鴣天·化度寺》),「窄」與「寬」形容與對照俱妙;周密的「夢魂欲度蒼茫去,怕夢輕還被愁遮」(《高陽台·寄越中諸友》),以「輕」字描狀夢魂,化無形為有形,而且通之於表重量的觸覺,更是形容詞錘鍊中通感的妙用。鍊形容詞鑄於句首或句末,這種詩例也不為少見,如杜甫的「青惜峰巒過,黃知桔柚來」、「紅入桃花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