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錄 第十八章 夜訪永寧不遇
夏風舀起一瓢漱玉泉水,明澈甘甜的泉水從千年金絲楠木瓢嘴裡流出來,徐徐澆在支狩真的頸肩上,又沿著脊背流入澡池,乳白色的蒸汽氤氳升騰。
春花彎著腰,將各種名貴的鮮花、藥草用藥杵搗得細碎,一一撒進泉水池。秋月穿著金紅色的牡丹花開富貴肚兜,露出潔白嬌嫩的四肢,跪坐在支狩真身後,一雙柔軟的小手按過他的肩頭,輕輕拿捏、松骨、活筋。
支狩真仰頭閉目,禁不住發出一絲愜意的嘆息。
這便是紅塵的富貴。原老太君的青睞,還有那些世家子的熱忱,以及玉真會的招攬,全都由原安的身份帶來。
然而有朝一日,眾人知曉他不過是一個來自巫族山寨的村野匹夫,還會如此待他麼?
支狩真默默地睜開眼,目光投向澡池的屏風外,冬雪正在為他焚香熨衣,倩影映在屏風上,顯得窈窕又單薄。藉助他曾經種下的牽絲種傀咒,他能感受到深埋於少女心裡的切膚怨痛。
還不夠恨,還不夠痛,還要更激烈支狩真悄然催動牽絲種傀咒,一點點引發冬雪心中的負面情緒。唯有永寧侯和趙蝶娘都去死,他才能擺脫王子喬的挾制。
或是一勞永逸,直接除掉王子喬。
這都需要周密的安排,絕不能打草驚蛇,引起王子喬的警覺。
沐浴完畢,春花、秋月、夏風、冬雪伺候支狩真修面裁鬢,抹上墨松花露的頭油,換上一襲冰紋蟬翼細絹的廣袖寬袍。
支狩真先找趙蝶娘請安,母子兩個真真假假地說了一陣子話。等他再拜見永寧侯時,卻被黃婆擋了回去,說是侯爺剛睡,不宜見客。
「多日不見父親,我身為人子,於心不安。你放心好了,我只是上樓望他一眼,絕不會打擾父親休息。」支狩真站在幽靜的庭院裡,不容置疑地看著黃婆,並無離去之意。
萌萌噠蹲在支狩真肩頭,一個勁地磕著玫瑰香瓜子,瓜子殼吐得滿地都是。
「桀桀桀,小公子,萬一老爺被您吵醒,弄得舊病發作,你我都擔待不起啊。」黃婆擋在宿風樓的階梯前,泛白的眼珠直直瞠視著支狩真,皺褶的黑袍子在風中翻起,像是一隻詭異的老蝙蝠。
只是支狩真已不是那個初入侯府,如履薄冰的少年,他神色一沉:「黃婆,你若是年老力衰,擔待不起服侍家父之責,不如另換幾個年輕力壯的代替吧。」
黃婆面色一變,發出烏鴉般嘶啞的冷笑聲:「小公子這是要趕我走嗎?老婆子伺候老爺這麼多年,可是最懂得老爺心思的。老爺不開口,誰也休想動老婆子一根汗毛!」
微渺的劍光一閃,劍尖頂在黃婆咽喉處,恰好抵住聲帶,令她發不出話來。支狩真手持長劍,目視黃婆,淡淡地道:「區區一個下人,說話太沒規矩。跪下說!」
黃婆目眥欲裂,欲要頑抗,但支狩真劍氣微微一送,逼得她不得不往後仰,劍氣透體而入,直衝雙膝。「噗通」一聲,黃婆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又驚又怒,偏偏喉頭始終被冰冷的劍尖抵住,難以開口。
「人子思慕親恩,這是天經地義的孝道。任何人阻攔我,就是要我不孝。黃婆,你聽懂了嗎?」支狩真平靜地道,「既然家父常年臥病不起,難以理事,永寧侯府便暫時由我操持。若是有人以下犯上,倚老賣老,我少不得要執行家門的規矩,好好管一管了。要不然,外人還當我們永寧侯府缺乏家教,失了門閥的威風。」
他注視著黃婆,緩緩地道:「我要立刻看望家父。黃婆,麻煩您老帶路。」他長劍向上輕輕一挑,逼得黃婆慢慢起身,劍尖不離喉間,令她仍舊無法開口。
「這就對了。」支狩真往前邁步,長劍一陣巧妙顫動,黃婆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亦步亦趨上了階梯。
「小侯爺,侯爺是真的睡下了,只是他心神衰竭,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即會驚醒,於病情不利。」王子喬提著燈,緩步拾階而下,與支狩真相對而視。
雙方目光交匯,許久,支狩真微微一笑:「先生說的是,我改日再來看望家父吧。」
長劍倏然入鞘,他輕輕一揖,「許久不見,學生深陷牢獄之災,未能及時向先生請安,還望先生恕罪。」
黃婆驚魂未定地退後幾步,摸了摸脖子,泛白的眼珠子閃過一絲怨毒之色。